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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被妻子的洗漱声所吵醒。
躺在床上的我,四肢不想动弹,脑子像一片丢进水杯里的泡腾片——一点一点沉入现实的杯底,“扑腾扑腾”地幻灭着残存的梦境。
我看着妻子慢悠悠地在卫生间里刷牙、洗脸、弄头发、化妆,然后从卫生间里出来打开衣柜拿出一件她上星期刚在淘宝买的咖啡色长裙。
关于这条裙子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妻子每次给自己买衣服的时候都要征求我的意见,虽然她给我和女儿买衣服的时候从不问问我喜不喜欢。
我也不能很随意地看一眼她要买的衣服的图片,然后点点头说,好,这件漂亮。因为如果我这样说的话,她买来衣服后又要问我一遍,就像现在这样。
“你记不记得我这条是什么裙子?”妻子穿上那条咖啡色长裙冲我笑,两只手手心手背地搓着、像是在抹护手霜。
“秋冬款针织打底连衣裙中长款毛衣女长袖加厚修身包臀超长裙子冬季,超长款,159 。”我看着妻子的笑脸,脑子如同超市里功能单一的条形码扫描器,扫进来的信息是“咖啡色麻袋”,输出去的信息是一长串用不知所谓的形容词连缀在一起的句子。
“诶哟,记得那么清楚。”妻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以至于眼角的皱纹透过底妆星星点点地绽了出来,“不过价格就不要报出来了嘛,便宜货。”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着妻子,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她对这一长串用不知所谓形容词连缀在一起的句子和那条“咖啡色的廉价麻袋”显得特别开心。应了之后又觉得这样的回应太单薄,于是我的面部肌肉向着笑的方向扭曲变形,虽然现在我的表情自己看不到。
“怎么又是这副动弹不得的表情。”本来心情不错的妻子看着我的脸上的表情皱起了眉,“今天别忘了去医院看看,钱和病历卡我都放在鞋柜上,自己出去的时候别忘了拿。”
“知道了,你昨天晚上就和我说过了。”我伸手抓过床头柜上那块没有表带的电子表,看了看时间,星期六早上六点二十一分,于是我侧过身抱住妻子的枕头,希望再睡一会。
旋即,房间的门被关上,房间外穿来几声脚步声——轻的是我两个女儿的小暖鞋,重的是我妻子的高根长靴。
而小暖鞋的声音渐远,高跟长靴的声音渐近,大抵是我的两个女儿急着出门去看她们的外婆,而妻子不放心我又回到了我的房前。
“别忘了出门。”妻子扣了扣房门,没有进来。说完后她又扣了几声门,直到我“嗯”了一声回她,这才离开,和那两双小暖鞋一起离开……
———cut————
九点钟我来到了医院,花三十块钱挂了个专家门诊,帮我填写挂号单的女人听完我含含糊糊的话后,给我填了个心理咨询门诊。
我拿着挂号单和病历卡匆匆忙忙地上了二楼,想要快点了结这件事。因为说是来看病,其实是为了随便应付一下妻子,毕竟现在的我还有点舍不得那像连续剧一样、关于猫的梦。
我打开门诊室的门,里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医生,他的胸口别着一张“精神科XXX大学XXX教授”的卡片。
我进来后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递给我一张单子,叫我自己先填,填好了给他。单子上有一张写着年龄、姓名、工作、病史、发病状况的信息采集表。
我看着老医生翻动着一大堆资料,埋头写着类似学术论文的东西。我本来想随意填下表格应付他的念头也没有了,便在发病状况那块地方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东西。
“我写好了。”我将填好的单子递给老医生。
老医生接过我的单子,看了半分钟不到的时间便将单子塞进他那一大堆资料的最下面,然后继续低头写东西,说了一句:“给你开3瓶吡拉西坦片和3盒艾地苯醌片,自己去外面取药。”
老医生带口音的普通话和那音译的西药名听的我一头雾水,我只知道现在自己手里又多出了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药费198块。
我又看了看自己那块没有表带的电子表,算了下我从推门进来到医生诊断结束、算上我填信息采集表的时间也只有九分钟。
医生花九分钟的时间就能看出困扰病人一个多月病的病因,我不知道是老医生的经验太老道了,还是我的节奏太慢跟不上这时代了。
“你去取药吧,走的时候顺便带上门。”老医生吃力地推着老花镜看着桌子上一大堆的文件,我想就他这样的看字速度,半分种不到的时间肯定不能看完我在发病状况那块地方密密麻麻写的东西。
于是我离开了门诊室,带上了门,将老医生给我开的取药单揉成了团丢进过道旁的垃圾桶里……
———cut————
下午两点,我又找了个心理医生,只不过这次是私人的心理诊疗师,而不是公立医院的精神科教授。
给我看病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年龄和我差不多。他给病人看病的房间里贴满了好莱坞式的电影海报,有一张我认得,是盗梦空间里女主角用国际象棋来验证梦境和现实的。
“你叫什么名字?”私人的心理诊疗师用慢吞吞的语调问道。
“周平。”我回答。
“年龄?”
“37.”
“工作?”
“程序员。”
“结婚了吗?”
……
如果说公立医院里的老医生诊断有点太快了的话,他的诊断则太慢了,按他的问法问到我的发病状况,估计得一个多钟头。不过这想想也能明白——公立医院里的老医生是按挂号单数来抽提成的,而私人的心理诊疗师是按小时来算钱的。
“你不能给我张单子让我自己填,你这样问要问到什么时候。”我说。
我从他桌上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想要把我最近一个月那关于猫的梦都写下来,可他按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对我笑了笑。
“我可和公立医院里的那些医生不一样。病人写在纸上的东西往往是经过病人自己加工过的,看不出病情不说还会误导诊断。但问话式的诊断不同,我在问病人问题的时候可以观察病人的神态、语调、语速,能够最大程度地了解病人的病情。”他说道。
我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虽然还是避不了延长诊断时间,多收点诊疗费的嫌疑。不过这诊疗费给他就给他,医生仔细地观察你的情况也总比你进来他什么都不问给你张单子让自己填、然后十分钟不到就赶你出去要来的舒服。
于是在不紧不慢的问答中我们浪费了两个钟头的时间,他也总算听完了我长啦啦扁叽叽的病情,虽然在此期间他喝了三杯咖啡,吃了一块薄荷糖。
“听你这么说的话,你好像还是有点喜欢那个梦的?”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条蝴蝶形状的吊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吊坠上的哪只蝴蝶很奇怪——左边的翅膀是白翅黑纹,右边的翅膀是紫翅金纹,左边的翅膀要比右边的翅膀大一点。
“嗯,比起现实,我更喜欢做梦。”我盯着晃动的蝴蝶吊坠说道。
“你知道吗,一个人的心理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本我、自我和超我。
本我代表人的感性,它包含生存所需的基本欲望、冲动和生命力;
超我代表人的理性,它包含一个人对自己的约束;
而自我则处于两者之间,它一方面调节着本我,一方面又受制于超我。
如果一个人长时间沉醉于梦境,他一定是长时间用超我约束着自己,而失去了本我和自我。
但这样的人通常是遭受过什么巨大的心灵创伤,才会将本我和自我舍弃,一直用超我约束自己。”
心理诊疗师的眼睛随着蝴蝶钟摆摇晃,
“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重大的事故,天灾或是人祸。”
“没……没有。”我本想一口否认,但是随着眼前蝴蝶吊坠的摆动,记忆深处那紧锁的匣子裂开了个口,“……2008年7月23号20点31分……”
“还有吗?”
“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我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成一个球。
“别急。既然你喜欢做梦就回到梦里去寻找自己。”心理诊疗师捏停了蝴蝶吊坠,盯着我的眼睛,“跟我念一遍,我是蝶,那只你梦中的蝶,而你却是蝶梦中的我。”
“我是蝶,那只你梦中的蝶,而你却是蝶梦中的我。”我念了一遍,眼皮便重重地耸耷了下来,又回到了那个关于猫的梦里……
PS:bgm,陈奕迅,一个灵魂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