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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两点,夜路。
周平和罗凡在街上走,谈论着刚才网吧发生的事。
“说了那么久,口好渴,想喝点水。”罗凡捏着自己滑动的喉结说道,周平甚至可以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两点的街,一般的店铺都关了。
想要弄点水喝的话,只有在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上碰碰运气。
“有机子,不过里面就剩下青岛啤酒了。”沿着店面这边走的周平发现了一台自动贩卖机。
自动贩卖机很老旧,老旧到不用将它和旁边的消防栓绑在一起都不用担心被偷的程度。
“这破机子。”罗凡狠狠给了自动贩卖机一脚,因为他刚塞进去的三块钱硬币被吃掉了,也没吐出啤酒。
“让我来试试。”周平从退币口塞了一块钱硬币,旋即罗凡被吃的硬币被它带了出来。
“如果你在日本这么干,不出五分钟就会被警察抓走。”周平又投了三枚硬币进去,这会机子正常了,“啪嗒”一声掉下一罐啤酒。
“怎么说?”罗凡将手伸到自动贩卖机下面,取出那罐青岛啤酒、扯开了拉环,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了半罐。这牛饮的方式倒是和周平很像。
“日本的自动贩卖机里面装着报警装置和摄像头。你踢一脚日本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不出几分钟就会被人抓住。”周平说道。
“哦。”罗凡没喝几口啤酒,便面露潮红,走路都开始踉踉跄跄起来。
“你没事吧?”周平过去想扶一下罗凡,却不想被他一把推开。
“没……没事!我……我可不是和你一样的小孩子。啤酒又不是白酒,小小的一罐对我来说是小意思。不信你问问我,刚才你讲了什么东西,看我能不能说出来。”这会罗凡的脖子都开始红起来了。
“刚才我讲了什么?”周平问道。
“自动贩卖机,日本的自……自动贩卖机。”罗凡捏易拉罐的手朝着周平晃了晃,“不过中国和日本可不一样,别说是这种装饮料的破机子,就算是装满高档香烟的自动贩卖机,机器的主人晚上不把机子收回去,第二天保准不见。比起那些偷盗自动贩卖机的贼,我这一脚就算不得什么了。”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周平本还想反驳罗凡,可他的注意力却被罗凡此时的动作吸引了——
罗凡摊开了一只手,五指纤长、像不知名的触手生物般灵活又诡异地动着,口里念着数字,从一开始,到二三四截止,反正横竖数不到五。
“你的手指很灵活,以前学过钢琴之类的乐器?”周平问道。
“猜对了,不过现在的我不会弹钢琴,也不会再去弹钢琴。”罗凡回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罗凡捏扁了易拉罐,半罐啤酒顺着他的裤缝流了下来,“你有被人欺负过么?”
“除了被你欺负外好像就没有了。”
“那你有欺负过别人吗?”
“初中时好像欺负过一个胖胖的女孩。”
“什么啊,你原来是一个没被人欺负过的幸运笨蛋。”罗凡二话不说重重地拍了一下周平的背,眼眶莫名其妙地开始湿润。
大概、也许、可能,是今晚的自己有点累、有点醉了吧。
罗凡用那只被啤酒打湿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想道,却不料啤酒刺到了眼睛,泪水更止不住了。
这下罗凡完全失了态,把这一星期他好不容易在周平面前建立起来的“走到哪里都吃得开”、“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不良少年形象,完全弄崩了。
不过此时的周平看着他,却没有一点想嘲笑他的意思,而是静静地站在他旁边,既不安慰、也没逃开,就静静地看他哭。
过了好一会,罗凡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你知道吗?青春期的我们急于找到一种证明自己的东西。”罗凡的话语中还夹杂着未褪尽的哭腔,“这东西很无聊,要么是学习成绩好、要么是外表好看、抑或是有一技之长。”
周平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有个安静听自己讲的观众,罗凡便继续说:“但这些证明自己的东西,却有着两个黑暗点。”
“那是什么?”
“一个是证明自己的东西,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不论是学习成绩、还是外表、更或者是钢琴弹得好,都是和别人比较出来的。”罗凡捋了捋自己的红毛,朝着人行道那块缺砖的路面啐了一口浓痰,“另一个是,这些证明自己的东西,哪怕就算你真的比别人做的都好,得不到周围人的认可,也是白搭。”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不过你所谓的证明自己的东西,我好像从来都没想过。”周平挠了挠自己的短发说道。
“你肯定想过,因为你欺负过人。”罗凡顿了顿,反手将捏扁的易拉罐丢进人行道转角处的垃圾桶,“因为欺负人就是一种证明自己的方式,而且是一种最廉价的方式。”
“指的是欺负人的时候,让自己感觉自己比被欺负的人厉害,并得到一起欺负人的同伴们的认同?”周平好像有点明白了。
“对。一个一无所有、毫无亮点的少年或少女在青春期找到自己存在感,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欺负人,欺负一个比自己还不如的人,欺负一个连普普通通都做不到的人。”
说着说着,罗凡的眼睛遍布血丝,
“这种变态扭曲到极致的价值观,在我们这些初中生、高中生之间悄然建立起来,而我们大多数人却都熟视无睹。
因为我们都抱有自私的想法,如果他或她不在这个班、不在这个学校了的话,那么下一个被欺负的人很可能是自己。”
“不过我却没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曾经的我被人欺负过,明白被人欺负的感觉是如何的难受。”
罗凡看着自己白皙纤长、指节分明的手说道,
“我初中时候和女孩子一起上钢琴课,弹的钢琴是同龄人中最好的,但是却遭到了男孩子们的欺负。
因为除了钢琴之外,我的学习成绩和体育细胞都烂的一塌糊涂。
钢琴、钢琴弹得好又算什么?
他们可以把我全部否定掉,然后在课间操的时候把我关在厕所里,等别人跑完步再把我放出来,害我被老师骂。
所以我想明白了,这双手、这双灵活的手如果仅仅是弹钢琴的话,并不能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这双手把曾经欺负过我、或者是想要欺负我的人都打得服服帖帖。”
周平看着罗凡的手、看着罗凡,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对方也不是什么不良少年,因为这几天的相处下来,我也没感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受过同龄人伤害的他张牙舞爪,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再被欺负罢了。“周平想道,“张牙舞爪,只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欺负,赵阑珊怕也是这样吧?我对她又做过些什么呢?我……我和她以后又见不到了,为什么我还会时常想起她呢!”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街道的尽头,走到了一架立交桥上——
不同于往日,现在的立交桥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远处投来的、尾巴很长的探照灯,红的、绿的,灯光里藏着每一个人的秘密,伴着寒冽的风,让每一根汗毛都立起来。
“好像有些冷诶。”罗凡穿得很单薄,只披了一件不加绒的黑色夹克,大抵因为他不喜欢M高中又臃肿又难看的冬季校服,“你站我面前,挡挡风。”
罗凡扯着自己两肩的衣服,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而周平穿着臃肿的冬装,在前头开路,哈着热气。
走到桥中央的时候,雪飘了下来,化在插班生和周平之间。
有一种苍白无力的美,融成了泪滴,带着成长的苦涩,弥散在这深寒的冬夜。
被雪覆了一半的立交桥,远看就像是断了半截。两串长短不一的脚印交叠在一起,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互相碰撞,碰撞出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