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结束后，从葫芦岛返回的周平感觉自己身体成分整个儿改变了——

从前习以为常的事物，如今看上去似乎镀上了一层特殊的色彩，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冰冷字眼。以前从未听到的声音如今可以听见，而从前能听到的声音如今却听不见了。

他打算抛弃以前的颓废生活，整个人振作起来，为此他参加了学校的网球队（因为足球、篮球、乒乓球之类的主流运动他完全跟不上别人）打算运动身体。可参加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是多么僵硬笨拙，似乎周遭的重力正在发生质的变化。

返校后的整整五个星期里周平都处在这种说不清的不自在感中，仿佛变成了站在悬崖边跳华尔兹的小丑——

小丑他在黑暗无底的洞穴边筑起狭小的蜗居，孤零零地生活。那地方危险至极，只要翻个身，就可能跌进虚无的深渊。然而他毫无恐惧，只是觉得——坠落，原来竟这般容易；

小丑的四周是一片布满岩石的荒凉大地，没有—滴水，不长一棵草。没有颜色，也没有象样的光，既没有太阳，又没有月亮和星星；

可小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唯独不能没有、也只怕也没有方向；

失去方向的小丑，眼前只有不明底细的薄暮与深不见底的黑暗，隔一定时间交替轮换；

对于拥有意识的人来说，那是终极的边境，但同时那里又是丰润之地；

薄暮时分，喙尖利如刃的鸟儿便会飞来，毫不留情地剜取他的肉；

而当黑暗笼罩地表，鸟儿振翅飞去，那片土地又无声无息地用替代品填满他肉体生出的空白；

但不论送来的替代品是什么，小丑都不能理解，他也无法容许和否认；

因为它们作为一群影子留在他体内，产下许许多多影子的卵，很快黑暗离去，薄暮重归，鸟儿再度飞临，疯狂啄食他身上的肉；

这种时候，小丑既是小丑、又不是小丑，周平既是周平，又不是周平；

这难以承受的痛楚，让神经麻木、让灵魂游离出自己的肉体，然后找一处在稍隔一点距离的无痛的地方，观察着强忍着痛楚的自己；

在痛楚中，小丑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个人只要能够强迫自己，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忍受的”，更确切的说是“只要将自己的痛楚当作他人的痛楚，站在一边冷漠地看，任何事情便都能看开”。

但每当周平意识里那能够冷漠的取笑自己以博取别人欢乐的小丑出现时，另一种被自己深深压抑着的情感却像休眠的火山一般随时准备着喷薄而出。

因为周平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无法对身边的人的痛苦袖手旁观，更不用说对自己冷漠。就像他拼命地在高二上学期的课间锻炼身体，试图让自己身上多余的情感打包揉团撇进垃圾桶，却终究发现自己手中拿沾满汗水的网球拍是罗凡留下的那一副。

“嘟嘟~”

藏在M高中秋季校裤里的手机响了。

“咕噜~咕噜~”

周平把整个人塞进网球场门口的洗脸槽里用冷水冲着自己的头，顺带喝了几口，关上了水龙头，用长袖的胸口抹了把脸然后打开手机的屏幕——

罗凡：

我奶奶出院了，现在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周平：

你这学期还回来上课么？

罗凡：

不了，我想留在葫芦岛，陪我奶奶。

周平：

那，好吧。

罗凡：

嗯。

急促的手机按键声。

周平：

你现在说话吞吞吐吐，说一半藏一半很让人不爽你知道吗？

罗凡：

哦

周平合上手机，从网球场出来，迎面撞见了来上体育课的赵阑珊。

“心情不好？”赵阑珊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纸巾递给周平，“晚上我请你吃饭开心开心怎么样？”

“去你家？”周平像是难以启齿，却又明明白白地说道，“每次去你家都是冷菜炒冷饭，不想去。我今天心情不好，就更不想去。”

“切，就是因为罗凡小红毛的那些事情？”赵阑珊用不知从哪学来的假小子语调说着，一边说一边绕着周平转圈，转的周平发晕。

“那倒不是。只是我要再想想，好多事情。” 周平用纸巾擦完了脸上的水，微微叹了口气，“多的脑子有点乱。”

“如果说我请你去学校对面新开张的那家米线店吃晚饭呢？”赵阑珊嘟了嘟嘴，本想装作生气的样子，但看到周平此时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表情的样子，旋即又用调皮的语调说着，“我请客，我付钱。”

“你请客，我没听错吧？”周平稍稍回过神看了看赵阑珊眨巴眨巴的眼睛，老人说大眼睛的姑娘不会说谎，但这话放在赵阑珊身上一点都不合适，因为赵阑珊每天都说吃一点吃一点结果吃完自己那份还不够，顺带把周平的份也解决了，让她这铁公鸡请客吃饭，无异于火山口上结冰。

“真的。”赵阑珊眯着眼笑，脸上的两个大月牙点缀在白瓷般的面孔上让人移不开眼睛，旋即她从背后拿出两张米线店的招待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