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了病房的门,周平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因为病床上的罗凡奶奶坐在床头,扯开了自己的胸口,露出干瘪如长面口袋的胸脯,陡然跳下病床抱住了罗凡。
“奶奶你怎么了?”罗凡轻轻地把奶奶从自己怀里拉开,给她前胸的衣服扣上纽扣。
罗凡的奶奶没有回罗凡,把罗凡好不容易扣好的纽扣再一次解开,然后用右手用力抓着自己干瘪的胸脯,眼睛里都是眼泪,她口里吴侬吴侬地念着。
“偶呒奶水。”
“我没奶水了?”罗凡把耳朵贴在奶奶嘴边听了很久才听清奶奶说的句子,“奶奶,你都那么老了,怎么可能会有奶水呢?”
“偶……偶家小人呒奶吃,对法起。”罗凡的奶奶说完便跪坐在地上,哭着朝周平他们磕着头。
“……”罗凡一时无言,转过身背对着周平把奶奶从地上拉起来抱到病床上,老太太黄色的裤管不住地淌着温热的液体,而罗凡熟练的动作却没有一点停顿。
罗凡说着方言哄着神智有点不清的奶奶,直到奶奶的鼾声变得匀称,他自己的鼻息才变得短促又响亮。
“没事吧,你奶奶?”周平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用红线串着的银元,本想交还给罗凡的奶奶,可看这情形又缩回了手。
“没事,病好了很多,只是精神状况还不是太好,可能是因为药物的原因。”罗凡的语调轻松得像是软绵绵的蒲公英种子,“她现在都不太记得我了,只记得自己年轻时候的事。那时候因为文革,爷爷丢下未婚先孕的奶奶跑路,奶奶却坚持要把爸爸生下来。可她没有足够的营养,也挤不出一滴奶水,没有办法只得抱着不到足月的爸爸四处问人家讨奶。好的时候她能讨到人奶,坏的时候奶奶不得不从狗崽嘴里抢过母狗的奶头,然后一口一口地喂爸爸……”
说到这,罗凡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周平脑袋里却莫名地浮现出一个年轻母亲干瘪的胸脯怀里抱着瘦弱的婴孩的场景,这场景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在他内心深处的小匣子……
那是周平七岁的时候,母亲生病住院,父亲却一直忙于自己的生意顾不上周平母子。至于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病的有多严重,谁也不知道。因为周平的母亲把自己的病情藏在心底,周平父亲不问,七岁的周平也听不到。
那时候的周平一个人关在家里,既没有上学前班、也没有上小学,家里鞋柜上放着一信封父亲留下的钱,当然对于只有七岁的周平来说是无论如何都花不完的。
没有家人、没有玩伴,一个人在家的周平每天能够做的事情就只有看书,小孩子看的书、成年人看的书、学前算术、微积分……他甚至能将《毛XX语录》一字不漏地背下来,虽然这里面的任何一句话他都读不懂。
差不多这样子过了一个月,只有七岁的周平实在受不住这种无人可诉的生活,略显早熟的他穿着宽松的格子衬衫、拖着笨重的旅行箱跑到母亲的病房。一群穿着白大褂的护士略显惊讶的看了看他,然后又迅速地回归到自己忙碌的工作之中。
母亲那时候住的病房宿很大,但大病房里摆着母亲一个人的病床。只有七岁的周平走进母亲的病房,走到母亲的病床前给熟睡的母亲盖上了被子。他放下行李,把自己的洗漱用品摆到母亲病房的独立卫生间里,给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仓鼠小麻子用舒肤佳肥皂洗了澡,然后在房间的向阳处摆上仓鼠的滚笼,放上食物和水,一切准备就绪后,自己胡乱地洗了把脸,小脑袋枕在母亲的胸口,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了吗?”母亲用耳勺在周平的右耳里掏着,笑着的苍白脸庞温柔得看不清情绪,
只有七岁的周平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傻傻的打了个哈欠,右耳传来一秒左右的剧痛,仿佛有东西钻破耳膜。
“舒服吗,舒服吗?”母亲一边给周平掏耳朵一边问。
“不舒服。”周平举着右手,抓着母亲指节分明的手,“因为,妈妈你不舒服。”
“你舒服,妈妈就会舒服了,等妈妈病好就带你上小学,市里最好的小学。”
“诶呦~”一股巨大的疼痛感从耳膜处传来,然后席卷全身,让周平不禁震耸起来。
母亲连忙停止,慌乱地说:“怎么了?”
“妈妈你有点太用力了。”周平抓着母亲的胸口撒娇地说道。
“想吃奶吗?”不知为何,母亲看着周平左右摇晃的小脑袋说了这么一句。
“不要,我都七岁了,被别人知道会笑话我的。”周平嘟嘟嘴,脑袋却依旧蹭着母亲的胸脯。
“你想吃,对不对?”母亲笑着,解开了自己的胸口。
“嗯。”周平点了点头,用嘴咬住了奶头,含着吮着,在母亲的话语中又进入了梦乡……模模糊糊的,七岁的周平记住了母亲这样一句话……“小平,如果你想的话就去做吧,不要管别人是怎么看你的,因为如果你太顾忌别人的看法,有些事情就会错过。”
……
“我留在这里。”
罗凡猛然冒出的话将周平从回忆扯回现实,然而当周平对上罗凡的眼睛却觉得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失却感。
“恩,等会回学校的车就来了,我们也该走了。”周平看着依旧守在奶奶病床前的罗凡说。
“再见。”
“再见。”
“……再见。”
“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