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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小县城后，独自一人离开小县城后，我发现自己需要的并不是那种逃离现实的安逸和梦幻。因为走过了很多的地方才明白，一个人读再多的《XXX语录》，也无法治愈自己的内心。能治愈自己的却往往是那些负能量的、活生生血淋淋的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人和事。只有经历过这些，才会明白生活的不易与艰辛，人本身的脆弱与迷茫，才会珍惜每一个黎明时分的未知与美好。”

中年画家沉默很久后蓦地说出话来，他看着天花板上的壁画、看着池子里的浴汤，泪水像断了的线，

“不过我逃离那个小县城的时候却没明白这些。我丢下了喜欢并怀了我孩子的女孩、丢下了在我最迷茫时候给我指了一条路的老头。我不知道我一个人逃离后，未婚先孕的女孩该如何在文革那种氛围下活下去，也不知道被关进牛棚的老头是如何忍受一个个带着红袖套的毛头小子无休止的批斗。

我只是自顾自的，像个逃离现实的懦夫，从一座城市流浪到另一座城市。”

“再后来呢？”周平问道。

“再后来文化大革命结束，1977年恢复了高考，流浪的旅途结束了。是的，结束了，我又读了大学，然后工作。我没有去找文革时候和我走散的父母、那个怀了我孩子的女孩，开始过起没有过去的生活。直到45岁那年我被查出了肺结核，吃了许久的药也不见好，身体和精神都越来越疲惫的时候，我才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种种。于是，我去照相馆拍了和《最后的晚餐》里犹大一样表情的照片，写了份遗嘱，再把这两样东西都放在妻子每天都打扫一遍的书桌上。”

“那遗嘱里写了些什么？”周平问。

中年画家没有说话，从裤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边角处有烧焦的痕迹，看来是中年画家的妻儿烧给他的。

周平拆开了信封，里面有张遗嘱，遗嘱是这样写的——

妻，有两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一件是，我得了肺结核，治了快一年也不见好。

或许我再坚持治下去的话，这病有可能会好的，只是要花掉我这些年工作的积蓄。

不过我不想治了，因为这些年来我过得太累，身体上的、心理上的，都累。

或许这句话说出来是不负责任的，对你来说。不过我想在自己还有气力的时候对另一些人负起责任。

另一件是，你不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在你之前我和另一个女孩有过一个孩子，不过我抛弃了孩子、还有她。

对不起。

对不起。

你。

和。

她。

现在的我离开家，要去一个小县城，那里有我初次喜欢过的女孩。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那里。

不过我知道我一定要去，去见她，去画一幅我当年没画完的壁画。

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体能不能支持我走到那里。

做完这些事情，如果我还有气力的话，我会回家的。

假使……没回来的话，请把我的骨灰洒进XX县XX浴场的浴汤里，然后倒进五颜六色的颜料，再把我的遗照贴在那浴场的天花板上，那幅《最后的晚餐》犹大的脸上。

周平读完了信，呆呆地站在中年画家面前看着对方——中年画家的嘴唇在微微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就像是一只被时间摧残过的啄木鸟啄着一块腐烂的木头桩子。

“总觉得你的故事缺了点什么。”周平说，“文革时候遭遇的挫折，和喜欢的女孩分别这些可以讲得很曲折、很绵长的事情，都被你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如果换作我写这个故事的话，可以写得更动人、更感人。”

“曲折、绵长？动人、感人？”中年画家苦涩地笑了起来，就像是蒲公英软软的白絮，“最曲折的故事会曲折到让人走不出来，最动人的故事会让人痛苦到不愿回想起来、哪怕一点一滴。你这个年纪是不会懂的，不会懂为什么有些人吃上一碗母亲做的白米饭就会哭，不懂为什么有些情侣在车站的时候会追着车跑。

因为你没有失去过。”

“没有失去过吗？”周平喃喃念着中年画家的话。刹那间，脑海里涌出几幅莫名又熟悉的画面。旋即他闭上眼睛，泪水不住地流了下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中年画家却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吃着掺了浴汤的洋菜糕、一脸逗比的罗凡……

PS:bgm：我等候你（钢琴独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