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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小县城大概两个月后,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那是个看起来大约五十出头的男人,个子很高,手脚也又细又长。短发,额头光秃秃的,戴着金丝眼镜,脑袋的形状像刚生下来的鸡蛋一般圆溜溜。他肩挎一只的确良旅行包,穿着一件皮夹克配牛仔裤外加工作靴。天冷时会戴上绒线帽,脖子上绕一条藏青色围巾。”中年画家顿了顿,好像他记忆中那个怪人的光头是和浴场天花板的壁画联系在一起的,“他在小县城里不干活,不过每天都住在旅馆里。天一亮就跑到小县城的山上,一直待到太阳落山为止,然后再跑到浴场里洗澡。”
“哦,那你是怎么遇到他的呢?”周平插了一句。
“有一天我没活干,一个人在山上闲逛遇到了他。他在山上弄了一个石头灶台,用来烫酒和烤山上抓来的野味,因为文革那时候不允许普通老百姓在家里开火。我坐到他旁边,问他要了一两的热酒和半只野兔子。他很大方地给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怕我举报他私自开火。我和他一起吃着,然后一起附近的山上散步。散步的时候,一开始两个人一起走着聊的都是如何下夹子去捕野鸡、野兔之类的。不过后来聊得久了,这些事情便变得索然无味。”
中年画家吧唧了嘴,仿佛现在自己的舌头上还残留着野兔肉的味道,
“后来他问我年纪轻轻的有没有什么正经的打算没有。
我回他说,只要这场文化革命的风波不结束,我所学的东西全都派不上用场。
他听了我的话想了一会说,如果这场风波会结束呢?
我说我没想过。他给了我一本画册,上面全都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当然里面也有很多裸体。
他问我有没有兴趣画这些东西,在浴场的天花板上,他付我一笔很丰厚的报酬。我一时间没有答应他,说回去想想。”
“再然后呢,你答应他没有。”周平又插了一句。
“答应了。他盘下了浴场,然后不知从哪弄来了脚手架,让我在天花板上作画。那时候的脚手架是个稀罕物件,就算是工厂里的老员工都不一定弄得出来。
于是我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在浴场里画壁画,然后他在一旁监工。在场的还有那个浴场里打杂的女孩。
画到后来就变成了,监工的老头在看我,我在看浴场里打杂的女孩,女孩则在看我在天花板上画的壁画。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在浴场的天花板画外国壁画这件事情就被人举报了。
那个让我画壁画的老头被红卫兵关进了牛棚,我则是又迫不得已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活,而那个在浴场里打杂的姑娘大了肚子、孩子是我的。”
说到这,中年画家哽咽了。
周平不明白这几个简短又苍白的字眼是如何引出中年画家的泪水,就如同出生在温暖白昼里的蜉蝣不知道寒冷夜晚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