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芸娘和云罗回来时,见到的是支肘坐在路边讲得吐沫横飞的楠星。
芸娘走近两步,发现那丫头依然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不禁好奇她的神经线条到底粗大到何种程度——
不由咳嗽了一下,加重了脚步声。
就见到转过来的一双晶亮眸子。
“小姐,你完事了?”一点都不吃惊。
言下之意是以为她更衣完毕。
这丫头是天真还是太傻?
恼怒的芸娘实在无意跟她解释,若是让她知道是去见陈靖安的,肯定又要大惊小怪。
将错就错之下,芸娘点头含糊过去,而后不满地说“回去吧”。
楠星意犹未尽地放过了佩儿,讨好地凑上去扶着芸娘,转过头又煞有其事地对一旁的佩儿吩咐道:“还不领路带我们回去?没眼色的家伙……”
第一丫鬟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跟在云罗旁边的红缨不由抽了抽嘴角,神色淡然地跟上了脚步。
暗中的郑健一路痴痴地注目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被横里横空冒出来的一只手掌拍了个正着。
“哟,难得啊,你看什么东西这么入神,连我打你都没察觉?”陈靖安的声音自他身后戏谑地响起,视线好奇地循着那个方向望去。
是芸娘他们。
一堆的女人。
郑健何时对女人这么关注了?
他不是最讨厌世家女子吗?
嫌他们一个个假装贤良淑德,呆得像块木头一样。
“你打我?臭小子……我帮你把风私会心上人,你竟然打我?”回过神的郑健满脸忿然,蒲扇般的大掌毫不客气地向身后招呼过去。
“吁吁……噤声,我们现在是偷偷过来的,你这么大声,想把人招过来啊?”陈靖安抱着头极速往后退,庆幸自己反应迅速,没有被打到。
可是这样的庆幸只持续了一个瞬间,因为下一瞬间他的下盘就被一阵劲风扫地,剧痛之中抬眼触到的是笑着咧到耳后的大嘴。
忍住痛意,摸了摸被踢到的地方,顾忌着不能作声,陈靖安只能委屈地小声给自己找面子:“今天地方不对,等以后再跟你理论。”说完就溜。
理论?郑健盯着那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笑得更欢。
臭小子,今天老子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郑健踮着步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暗处。
重回水榭的云罗敏感地发现气氛不对。
端坐的苏谨兰、苏谨梅两姐妹虽然都笑着他们打招呼,但是苏谨兰眼角的红意却是骗不了人。
“罗姐姐、芸妹妹,你们回来了……”苏谨兰起身迎了上来,伸手握住了云罗的手。
一手的冰凉。
这是怎么了?
云罗一震,手微颤,而后略带抱歉地对上苏谨兰的眼。
没关系。
苏谨兰无声地用眼神如是说。
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一片的苏谨梅望了望。
虽然只是短暂一眼,可还是让云罗发现了。
难道和苏谨梅有关?
带着疑问,四个人又落了座。
奇怪的是,本来坐在一起的苏氏姐妹这次却像说好一般分别坐在了云罗和芸娘的旁边。
“再尝些点心吧,这是我府中最拿手的藕粉糖糕,甜而不腻,气味香甜。”苏谨兰的声音温柔往昔,可不知是不是云罗多心,总觉得她说话有些无力。
“好的。”云罗对她报以微笑,轻轻捏起一块藕粉糖糕凑近唇边。
香气馥郁,可为何有点食之无味呢?
刚用了一块点心,紫苏就匆匆过来,说是苏夫人那边请用膳。
几位小姐齐齐起身,鱼贯着走出水榭。
女眷的宴席设在了后院,苏夫人作陪。
男客的宴席设在了外院,苏大人作陪。
宴席中苏夫人心情显得很愉悦,坐在中间主位,旁边许太太和林氏一左一右地紧挨着,不知道林氏说了句什么,苏夫人掩着袖子笑开,那神情十足十地尊贵,似乎——
似乎越过狄夫人般地光芒耀眼。
云罗敛下眸子,斯文地夹起一片笋尖放进口中,慢慢咀嚼。
席间有上好的金华酒,几位夫人都应景地倒了几杯小酌。
林氏酒量最好,被苏夫人和许太太拉着灌了不少。
一时间,林氏的脸红得艳丽无比。
“夫人,你这酒可是难得的佳酿,这样的好东西珍藏到今天,可不容易,吃叼了嘴,往后酒虫馋起来,可怎么办啊……”林氏饮完一杯,放下手中的酒盅,捂着帕子抚住脸颊,装作意犹未尽的模样。
“你这嘴,平常的酒愣是被你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琼浆了。”苏夫人闻言笑得欢畅,显然很受用。
虽然是驳斥的话,却充满着愉悦。
众人都开始恭维起酒来。
你一言,我一语。
笑声不断。
席间的气氛一下子高涨起来。
大家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欢快。
正在此时,一位管事妈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略为慌张的步子倏地让众人一静。
妈妈苍白的额间淌着亮晶晶的汗。
众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夫人……”妈妈凑近了苏夫人的耳边,悄声说着。
谁也听不出妈妈说了些什么,只看到苏夫人暖如春风的脸孔一下子僵在那边。
本来的轻松欢快不翼而飞。
怎么了?
云罗眼睁睁地看着那位俯身禀告完的妈妈垂着手紧紧交握、屏着呼吸小心翼翼。
什么事情让妈妈这么紧张?
又值得苏夫人如此脸色大变?
片刻之后,才听见苏夫人缓缓出声。
“刚刚接到消息,说是有钦差大臣不日驾临苏州……”
苏夫人扬着头环视众人,勉强挤出笑容。
许太太和林氏面面相觑,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要来钦差大臣了?
什么意思?
云罗的脑海里又回想起刚刚携芸娘同陈靖安告别的情景——
“曹大人的事情惊动了朝廷,不日就会有旨意下来。”她记得陈靖安的目光从芸娘身上移到她身上时,明亮灼人。
她听罢下意识地抬头去搜寻唐韶,才猛然想起那个男人早就在她沉默以对之后就悄然离去了。
他今日特意来见她,只是单纯为了告诉她新央有盗贼吗?
还是唐韶早就知道朝廷的动向,想要提点她什么?
所以陈靖安才能如此笃定。
猜测马上就在呼吸间得到了印证——
派来苏州的钦差名叫齐宗孝,原任吏部郎中,是吏部陈大人的门生。
此番被圣上钦点至苏州督办漕运一案,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因为一开始,几位阁老推荐的人选中并没有齐孝宗此人。是在昨日,圣上出乎意料地同意了前任阁老彭定襄的请辞折子,同时,又以雷霆之势宣布由吏部郎中陈靖远升任内阁,补了彭阁老的缺。
关键是,陈靖远升任内阁之后,依然主事吏部。
此番旨意一出,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
因为阁老的人选中并没有陈靖远。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落到了他头上。
先前呼声很高的礼部侍郎周允文和工部侍郎朱佑淳两人双双落选,反倒让一直未曾进入过众人视野的陈靖远拔了头筹。
陈大人升任阁老后的第一份折子就是奏请圣上启用齐孝宗前往苏州督办漕运一案。
圣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批准此事,授齐孝宗左佥都御史衔,正四品官职,着其即刻前往苏州,不得贻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圣上在抬举新任阁老陈靖远。
虽然,首辅依然是三朝元老陶继光,可是一个年过八旬的垂垂老者如何能把握整个内阁?不过就是一个花架子罢了。
在朝中上上下下的官员眼中,陶首辅不过是占着茅坑不拉屎而已。
既然首辅形同虚设,那主事吏部的阁老就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自先帝登基,彭定襄就主事吏部,一晃眼,已经十几年过去,彭阁老在朝中的人脉可想而知。
目前内阁六位阁老除了陶继光、彭定襄以外,还有肃州唐归掩、永靖闵子纯、清远秭晓春、太原徐致谦。这几位阁老无人敢于彭阁老试其锋芒。
可是,再厉害的人都扛不住岁月的侵蚀。去岁,彭定襄过了七十大寿,就一病不起,朝野上下包括圣上都派了太医亲诊,还是毫无起色。
至去年下半年开始,彭阁老已经久未在朝中露面,他上奏的折子也是其子代笔。
陶首辅年事已高,彭阁老卧床不起,挑选新的阁老显得迫在眉睫。
开始大家都在私下猜测,纵然彭阁老的致仕会挑选一位新的阁老出来,可是吏部的掌舵人应该会在现有几位阁老里面产生,毕竟,任何事情都要讲个资历、阅历,唐、闵、秭、徐四位阁老都还年富力强,不过五十出头,在阁老的位置上再干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可是,谁也没想到,最终的结局会这样。
圣上自登基以来,一直未对朝廷上的格局有过动作。
此番突然出手,一改往日温和谦逊,手法凌厉决断,霸气外露。
朝野上下,俱都惴惴。
目光都自有主张地集中到新贵陈大人身上。
这么一来,陈大人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
宴会自钦差大臣的消息传开之后,气氛整个变了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