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出气这种事儿,也就是嘴上说说最解气罢了。
赵行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也本不至于在这样的小事儿上真的出什么气。
他之前说不吐不快,那也是真心话。
但是在福宁殿里跟父皇说过一回,又被大兄叫去承义馆教训过一通之后,赵行就明白了,有些委屈只能自己受着,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还有机会开口说一说, 说过了还是不能往心里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团和气的样子。
说实话赵行还是觉得很难过。
今天的所有事,发生了之后,大家仍旧要一团和气过日子。
“母后,天降祥和, 我觉得那是祥瑞之兆, 但要是非要靠人力来维持的表面和气, 宁可不要!”
赵行深吸一口气,背着手,站立在那里,他甚至连挪动一下都没有过。
郑皇后已经沉默良久了。
次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如何不知道呢?
好半天,郑皇后颤着眼睫,望向赵禹的方向:“大郎,二郎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赵禹心下一沉,再不肯说话。
郑皇后眸中痛楚一闪而过:“母后不是不信你们。可是大郎,十年了,为什么不说呢?怎么就不跟母后说呢?”
赵禹闷不吭声,郑皇后心里其实着急。
晋和帝到底在她手腕上按了一把,冲她摇头。
赵行已经说了这么多, 也不差这一件事, 于是又叫了声母后同她说:“大兄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不说的, 原本就是为了您,您叫他怎么跟您说?”
郑皇后愣怔住。
赵行几次唇动,却欲言又止。
赵禹终于有了反应。
他站起身,往殿中踱步,至于赵行身侧,与弟弟比肩而立。
“大兄……”
“我自己说,不用你。”
赵禹面不改色,甚至没有多看赵行一眼,只是抬手在他肩膀上按了一把,把他往旁边稍稍推开些。
晋和帝和郑皇后对视一眼,皆是无话。
赵行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之后,也果然顺着赵禹的话挪开半步。
赵禹这时才掀了眼皮对上帝后二人:“母后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不跟你说吗?
我这只左手,废了。
十年,整整十年。
昔年我何等风光肆意,骑射无人能及,左手挽弓都能胜过旁人不少,您和父皇不是也曾引以为豪吗?
沛国公夸我是泽世明珠, 稀世珍宝, 合该为将帅之才。
父皇那时候还哄我,等我长大了,让我做大将军,戎马征战,保家卫国。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因为我是个能文能武的。”
“你……”
郑皇后丢出一个字,却又不知道后话要说什么。
她眼底甚至一抹茫然。
却正正好落入赵禹眼中。
赵禹嗤笑,其实是含着嘲弄的,只是很澹,稍纵即逝:“十年前我自荥阳回京,伤了手,母后当着儿臣的面,再三的追着二郎问,问是不是意外,是不是在荥阳同兄弟们拌嘴起了争执,小孩子之间小打小闹,失了手,弄伤了儿臣的手。
母后,字字句句,言犹在耳,您自己全都忘了吗?”
郑皇后当场僵住。
晋和帝面色铁青。
他心中不快,只是不好发作。
事实摆在这里,孩子们原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
是他跟皇后亏欠了大郎,从来不是大郎对不住任何人。
赵禹话音稍稍顿住之后,缓了那口气下来,也不想再刺激郑皇后,语气和态度也和软了不少:“我知道母后看重郑氏一族,也不怪母后。
那是母后的母族,母后格外看重,本就是应该的。
当年的事情,一旦闹开,是诛九族的重罪,母后心里都清楚,只是您怕了,您知道郑氏担不起那样的罪责,即便有您一力作保,也不能够。
所以您希望我息事宁人,只当做是一场意外,按下不提。
我既知您的心意,为人子,要尽孝,便顺了您的心意行事。
可是母后,十年过去了,难道我忍气吞声,咽下那样的委屈,就是应该的?是我欠了郑家的?
就因为他们姓郑,生了个母仪天下做中宫的好女儿,就能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赵禹一面说着,又开始摇起头来:“我希望母后能清明豁达,就算是在郑家的事情上,也能一视同仁。
外面的人就算了,难道连我们,竟都是不配和郑家的孩子相提并论的吗?
儿臣不理解,甚至觉得这很荒谬。
是不是有朝一日他们翻了天,您也要出面做保呢?”
郑皇后面色一凝:“又何至于此?”
“您看,儿臣说了这么多,您还是只问儿臣,何至于此。”
赵禹苦笑道:“那就拿今次事来说吧——阿月是天家公主,父皇掌珠,自幼也是养在您身边的,她身份尊贵,岂是郑氏姐妹可比?
郑双容言辞无状,冲撞阿月,您同阿月置气,要不是父皇和二郎在旁边劝着,您还不知要如何与阿月过不去。
还有朝堂上,您总说您不插手朝廷里的事,可人家上了折子参奏,有哪一桩不是实情?
郑青之住的宅邸属僭越是事实,郑双容无礼冲撞天家公主是事实,既然都是事实,那郑家教子无方就也是事实!
母后,桩桩件件,全是实情,无人冤了郑氏,您今日得知消息,却要与我们生气一场,这就是您所说的何至于此吗?
咱们是一家人,原该一团和气的吃顿饭,高高兴兴的说笑着,却为了郑家闹得不可开交。”
他话音稍有迟疑,再长吸口气,之后重重的吐出来:“您为郑家做的足够多,父皇为您容忍郑氏的更多。
母后,您说不止于此,希望无论是我,还是二郎,看在表亲的份儿上,对郑家多些包容,多些隐忍。
可是母后,这么多年,儿臣从来没有问过您一句,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呢?
连郑皇后都无言以对。
就因为郑这个姓,就因为他们是中宫母族吗?
说来说去,这些东西根本就站不住脚。
天下是赵家的天下,不是郑家的天下。
官家愿意给她足够的宽容是因为心爱着她。
孩子们愿意退让,也是因为敬着她。
可是这些年,她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