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这一番话侃侃而谈,一大摞的往外砸,掷地有声。
他声音本就是朗润的。
如珠玉砸在地上,落地之后发出闷而悠扬的声音,到最后化为清亮,绕在梁上,经久不散。
这种声音, 即便是前世里,姜莞都百听不厌。
但今天这嗓音传入郑皇后耳朵里,她一时之间叫打懵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是应该反驳次子什么。
她疼了他十几年,捧在手心里长了这么大,长子和幺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何至于到了今天, 他也要站在她的对立面, 这样质问她?
郑皇后肩头一抖,抬手指下去, 朝着的正是赵行站立的方向。
晋和帝因就坐在她身旁,能清楚地看见郑皇后手指尖的颤抖。
他心口一紧,把不满的眼神投向赵行之后,抬手去握郑皇后。
郑皇后勐然把手往回抽:“你别碰我!”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尖叫出来的。
连赵禹都狠狠吃了一惊。
记忆中的母后是端方华贵,永远都不会有失仪模样的。
这么多年,就算再让人生气的事情,母后似乎也能秉持得住。
可今日却……
赵禹捏紧了自己指尖。
赵行也看见了晋和帝投来的目光。
他更清楚地知道晋和帝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可是他今天的确不想服软。
母后气大发了,才会是这样的反应,赵行心里明白。
然而……
赵行挺直腰杆,唇角也拉平了一条线:“母后,儿臣无意惹怒您,更不是要冒犯您。
这么多年,您疼爱儿臣,偏宠儿臣, 儿臣心里都知道。
儿臣也不是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对您也一向敬重。
可是母后, 在郑家这件事情上,儿臣没法子在您跟前让步。”
郑皇后童孔一震:“二郎,你这是什么混账话?郑家如何?郑家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你这样站在我面前说你外祖父家中如何不好?
这些年,郑氏一族退居荥阳,绝对不踏入盛京半步,难道还不够吗?
就算是青之,他来京城做官,也只有几年时间,过几年再大些,要回去继承家业,承袭爵位,便再也不会到盛京来为官。
这样也不行?
天下士族何其多,朝中庸庸碌碌之辈又数的清吗?
你跟着大郎历练过,对朝堂局势是有数的。
我虽然从不过问那些,却也多少清楚。
难不成你认为郑家的孩子——”
“郑家的孩子就是不配!”
赵行再也不愿意听下去,勐然拔高了音调,打断了郑皇后的话。
他抬头,定定然看上去:“在母后眼里, 郑氏一族是千般好, 万般好, 他们自然什么都好。
可是对于儿臣来说, 不是!永远也不可能是!
钻营算计,阴险歹毒,背后出手伤人,这些都是郑家孩子做过的事!”
“二郎!”
赵禹厉声呵断他。
却已经来不及了。
郑皇后眼皮一跳,眸色倏尔沉下去。
阴险歹毒,背后出手伤人。
这样的话,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出口来。
而且这样的怨气冲天,定然不会是一天两天积攒出来的。
这十年之间,二郎实在是跟郑家没有过多的交集。
郑皇后阴沉着脸,似乎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二郎,你来说,郑家的孩子,究竟做过什么?”
她此刻竟然难得的平静了下来。
也不要人劝,自己就突然想通了似的。
她平声也缓着气:“从前的,现在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你们,瞒了我多少,今天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说给我听,我倒是想听听看,荥阳郑氏的孩子,怎么就成了你口中所说的阴险歹毒小人!”
其实她心里本来就有数。
青之兄弟几个带着姐妹们来京那会儿,大郎的态度,还有第一天在含章殿内见着面儿,大郎对玄之的态度。
彼时郑皇后就心里告诉过自己,十年前大郎受伤的事,恐怕跟玄之脱不了干系。
但是具体细节她什么都不知道。
也没有人愿意告诉她。
先前的许多日子里,她也愿意被蒙在鼓里。
她想着不知道就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当没发生过,都过去十年了,揭过去不提就算了。
装傻充愣,粉饰太平。
可是到了现在,再看看大郎二郎对郑家的态度,郑皇后才突然意识到,十年前的事情过不去,没有人真正放下。
想要蒙起头来做睁眼瞎,根本就不可能。
且只会让失态越来越严重。
晋和帝听到这里的时候,是想劝郑皇后几句的。
郑皇后一眼横扫过去:“要劝我什么?打算瞒我一辈子?今儿说什么我也要弄清楚的!”
她心意已决了,晋和帝是最了解她的,就讪讪的收了声,连先前投向赵行的目光也收了回来,不再看过去。
赵行是早就不吐不快的,今日已经闹成这样子,更没什么好藏着掖着。
谁也别想拦住了他。
他从前是答应过大兄,前些日子也答应了父皇。
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拿到母后跟前说。
赵行深吸口气,还是下意识把目光瞥向赵禹。
赵禹的脸色也不好看。
赵行抿唇,缜着脸,还是把心神定了之后,将十年前的旧事,与郑皇后娓娓道来。
等到说完后,赵行自己就先松了一口气。
经年压在胸口的那块石头,突然有一天放了下去,自然是要长松口气的。
赵禹低头垂眸,不愿再让人看见他的神色。
晋和帝也别开眼去,连郑皇后都不看了。
赵行腰杆挺直的立于殿中,把父兄面色与神态扫量过后,视线就定格在了郑皇后身上。
从震惊到困惑,再到后来的心痛难忍。
赵行甚至仍旧弄不清楚,她的心痛是为郑家,还是为阿兄。
于是他也低下头:“母后,您总是很疑惑,为什么大兄与我对郑氏一族都没有半分好感,如今您也该弄明白了。”
他声音也是瓮着的:“儿臣今儿把这些说给您,说句实心话,实在是解气的很。
儿臣是为了大兄出这口气,也是为了自己!
母后,郑氏全族就那么金贵,真的就金贵到了这个地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