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电梯里,只剩下严岩和钟辛两个人,严岩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是光纤的问题?”
“不知道,但是性能问题,先排除物理因素,再看软件,一般不会有错。光纤是第一个排查目标。今天运气好罢了。一看就看出来了。”
“那他们怎么排查不了?”严岩有些奇怪。
钟辛笑,“所以呢?你以为杨总真不知道,不过是演戏罢了。”
严岩脸有些红,他从出了校园就进DB公司写代码,社会经历比较单纯,没法和钟辛这样工作了很多年的老江湖相比。
电梯里有短暂的沉默,严岩忽然取下双肩包,从里翻出来一只熊猫手偶,递给钟辛,“你给小平带回去吧,不然你不好交差。”
“这是?”钟辛的眼睛亮了。
“我那天在熊猫屋买的。”
“就是那天在宽窄巷子见到的那家?”钟辛喜出望外。
那天晚上他俩在宽窄巷子见到了一家名叫熊猫屋的小商店,里面卖的各色熊猫周边,包包、水杯、书签、玩具琳琅满目。当时钟辛就看中了这只熊猫手偶。却又转念一想,自己回头还要去熊猫基地,所以就想等着到了熊猫基地再买。
没想到严岩却偷偷买了下来。
钟辛急着给孩子交差,也不客气了,喜滋滋地收下,笑问。“你怎么会买这种东西?你是要送人的吗?我拿了你的东西不好吧?”
严岩也不知如何回答。当时他和钟辛一起经过那家店,钟辛叫他在店外等着,自己走了进去。他也不好跟进去,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钟辛一进店就相中了这只熊猫手偶。她把手偶套在手上,手拳在耳边,一张一曲的冲着店里的镜子比划,特别可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没有买。
严岩看得心动,回去偷偷买下。他本打算自己收藏的,却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这些话自然无法启齿,好在钟辛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深究。
严岩微微笑了笑:“我回头再去买。”
刚出了电梯,是钟辛的房间。严岩等她进了房间,才往里走。他的房间靠近走廊另一头的楼梯间,要往里一些。
钟辛在房间中洗漱。最近实在太累了。她亟需休息。
换好了睡裙,正要上床,忽然脚下抖了一下。钟辛直接摔到了床边。她赶紧扶住床沿,却发现整个房间晃动起来。
原来刚才不是自己脚滑,是地震!
头顶的吸顶灯啪的一声摔了下来,钟辛挣扎着爬起来,往门边跑去。
门外已经噪杂一片,走廊里充斥着各种杂沓的脚步声。钟辛还没开门,门忽然咣咣地被人砸了起来。
“钟辛!钟辛!”
钟辛颤抖着打开门,整个人忽然被拉了出去,跌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快走!”严岩拥着她吼道。
楼梯上磕磕碰碰。钟辛被严岩几乎是半抱半拖着下了楼。
小酒店前有一片空地。住客们都聚集在了这里。许多人都衣冠不整,狼狈不堪。
两个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互相盯着对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钟辛的眼中全是泪水,她看着严岩,嘴唇不住地抖。
刚才在走廊,所有的人都往楼梯口逃命,只有他是逆行从楼梯边的房间赶到自己门前。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严岩没有说话,他咬咬唇,脱下自己的T恤罩在钟辛身上。钟辛整个人抖成了一团。他心疼地把她紧紧抱住,温柔地说:
“不要怕,我们安全了。”
钟辛还是战栗得停不下来。在他的怀中仿佛是一只瑟缩的小鸟。
严岩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他附到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你不要有负担,我是自愿的。”
钟辛抬头看着他,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一边摇头一边说:“不,不可以。”
“不要说了。”严岩止不住苦笑。“现在什么都不要说。”
地面又传来一阵轻微的晃动,严岩把她搂紧了一些。钟辛轻轻地**了一声。
严岩忽然神情大变,他看向钟辛的腿,震惊地问:“你受伤了?”
钟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腿上趴着几条蜿蜒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难怪自己刚才跑不快,原来是受伤了。不过奇怪的是,钟辛并没有觉得疼。
严岩蹲下来,快速地检查了一下伤口,钟辛的伤口有点长,但是不深。血流的不多,已经开始凝固了,只是她白皙的小腿上血迹斑斑,看上去确实也有些恐怖。
他松了一口气,“你等着,我去找酒店老板拿医药包。”
钟辛拉住他:“不要,你不要走。”
严岩正要伸出去的腿停了下来,他看着钟辛拉住自己的手,忽然愣住了。周遭都是从酒店里跑出来的旅客,乱糟糟的,有骂的,有叫的,还有人在哈哈大笑。
把钟辛一个人留在陌生的人群中。他不放心;可是不处理她的伤口,他也不放心。多年前那个噩梦般的时刻仿佛又要重演,严岩的呼吸局促起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
混乱中,钟辛的声音响起:“严岩,你冷静一下。”
“我真的不要紧,可能是灯罩溅起来的碎片划到了。皮外伤。你留下来,搀着我。我需要坐下。”
严岩猛地清醒过来,再一次紧紧地抱住她。他把头埋在她的发间,大口呼吸着。她的味道温馨干燥,像是有镇静剂,让他渐渐地平静下来。
一个小时之后,广场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人群。
酒店的老板拿来了竹席和毛巾被,分给了大家。钟辛因为腿上有伤,还特别分了一个坐垫。老板拿来了医药包,严岩小心地替她钟辛把血迹都清理了。现在她的膝盖下面贴了一张小小的卡通创可贴。
严岩和她靠在一起,席地而坐。他把被子披在她身上,自己穿上了T恤,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周围的人在小声交谈,一些四川人围在一起打扑克。有些胆子大的人,甚至都已经回房间了。
严岩的手机响起,是杨庆云。
“严工,没事吧?钟工的手机没人接。”
“没事,我们在一起。她没带手机出来。”
“哎呦,今天摇得有点凶哦。莫得事。莫得事。”大地震已经过了很多年,但成都以西的地区,这些年还时不时的有余震。本地人都已经很淡定了。今天这个余震属于比较强烈的。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人安全就行,老板是我朋友,需要什么你跟他说。你们那边还要散荡些。我就不过去接你们了。对了,你们有铺盖伙不?”
杨庆云的四川口音比白天浓重了很多倍,好在严岩是重庆人,听起来毫无困难。
“有。我们这里有席子和被子。一会儿就在外面睡。”六月的天气已经可以露宿了。严岩看了看一旁神情倦怠的钟辛。
他不打算今晚再回酒店,在这里至少他可以照顾她。
“那你们休息哈,明天我再来接你们。”杨庆云挂断了电话。
杨庆云的电话让钟辛有点清醒过来,刚才的小小震动,并不足以影响整个真实的世界。她怔怔地看着严岩。
严岩已经在手机上查过最新消息了。地震台网报5.**,强度不算高,只是震源较浅,因此震感比较强烈。
他一只手搂着她,轻轻地问,“要我回去帮你拿手机吗?”
钟辛看了看不远处的酒店,摇摇头。那是真实存在却又随时可能崩塌的现实世界,今晚她疲倦已极,并不想踏进去。
“靠着我。”
钟辛什么也没说,把头靠到他肩上。
过了一会儿老板又过来了,这次他手里拿了一个大的软垫子和几床单子。可能是受了杨庆云的所托,特意来照拂他俩。
“你们不进屋去哈。”老板看严岩摇头,又自言自语:“也是哦,北京来的,不习惯。不像我们,都摇习惯了。”
严岩啼笑皆非。
钟辛睡眼惺忪地站了起来。夜已经很深了,她越来越困,只想着赶紧躺下。老板帮忙把隔潮垫铺好。严岩有野外经验,从旁边找了几枝树杈搭了一个小小的三脚架,挂了一床单子做帐篷。
钟辛毫不客气地睡了进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老板知道她受了伤,挺宽容也挺仗义:“造孽哦。明天带你老婆去人民医院看看。医药费我出。”
严岩轻轻地笑了笑:“明天我们就回北京了。”
小广场上陆陆续续有其他人也支起了帐篷。
严岩坐在钟辛身边,帮她挡着路灯的光。钟辛迷迷糊糊地从帐篷里丢给他一床单子。
“挺凉的。披着点。”
严岩接过单子,偷偷地笑了。头顶上繁星闪烁,他的心中也有快乐的星光。
第二天一大早,杨庆云就到了现场。一叠连声地慰问俩人。
“都是我的错,把两位拉到这里来。昨晚上吓着你们了吧?”
钟辛可能没有休息好,表情淡淡的。
她握着手机,怔怔地盯着远处。她的手机一直很安静。地震发生的时候接近凌晨,钟爸爸和钟妈妈早就带着孩子睡了。
吴晨诚那时应该还在刷手机,但是他也懒得给自己发一声问候。可能在他看来,西南地区这种小规模地震很频繁,他也没当回事。
她抬眼看了看站在一起的杨庆云和严岩,无声地红了眼圈。
严岩看着她,不知道该难过,还是庆幸。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害怕钟辛接到吴晨诚的任何消息,吴晨诚的存在提醒着他,钟辛是有夫之妇。虽然他们夫妻感情淡薄,可是自己和钟辛要走到一起,还有很长的路。
现在吴晨诚的电话如愿真没有来,他又忍不住为她心疼。
杨庆云有点吓到了,又看到钟辛腿上的创可贴,赶紧拉着严岩问,“昨天晚上钟工没事吧?哎呦,我可是造孽了。我们这边已经好久动静没这么大了。
对不起,对不起,回去替我跟马总道歉啊。”
“没关系。可能是有点吓到了。”严岩咽了咽,有点艰难地替她回答。
严岩心中是感激杨庆云的,如果不是他阴差阳错地把他们拉来了雅安,遇到了这场地震,也许自己和钟辛之间永远也不会迈出那一步。
杨庆云亲自驾车把他俩送去成都机场。酒店门口,他往车子后备箱上搬了很多礼物。
老板帮着他递东西,看礼物都是双份的,忍不住问道:
“不是两口子?”
“啥子两口子,我开得两个房间噻。是同事。”
“那我看那个男的对女的多照顾。”
“不可能不照顾,你没看女吓得啥子样子了。魂儿都快没了。”杨庆云一边说,一边关上了后备箱。
他伸长了脖子冲俩人喊道:
“钟工,严工,我们可以走了。”
严岩帮着钟辛拉着箱子,俩人一前一后地出来。杨庆云是老江湖了,看着他们的身影,嘴边浮现了微妙地笑容。
到了机场,挥别了杨庆云。
严岩小跑上来牵起钟辛的手。周围没有熟人,钟辛也没有挣扎。
“辛,到了北京我送你回家。我去和他说,一切交给我。”他心中的风帆鼓鼓的,他知道前路艰辛,但是他有无穷的热情。
“说什么?”
钟辛缓缓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严岩怔在当地。
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可说的,我替小平谢谢严叔叔的礼物。”
“辛?”
“我先走了。小严。周一公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