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岩站在LED落地大屏幕前,讲着方城一体机产品的存储特性。做为国内知识产权的存储设备,严岩的演讲还是颇有技术含量的。钟辛和销售部的同事小张一起坐在大厅的最后一排。
小张感叹,“严工真稳。”
钟辛笑笑,博士毕业都经过层层答辩,到了公司,严岩也是一直被重用,三年擢升技术负责人,做架构讲方案更是常事。他自然是稳的。
此刻严岩站在讲台,穿着他们一起去买的那件衬衫,身姿挺拔,语速平静,脸上没有市场部同事那种常见的神采飞扬,整个人却透着工程师的淡定从容。
钟辛听了半晌,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讲得不错。”
小张笑嘻嘻地。“反正我听不懂。”
钟辛嘲笑他,“够深入浅出的了。这都不懂,你怎么卖货?”
小张说,“请客吃饭呀。下午我就请辛姐去熊猫基地。”
钟辛笑开了花。
这两天钟辛帮了销售部的大忙,难缠的大客户提出的刁钻问题,都被她现场一一解答。客户对方城一体机信心大增。今天是出差的最后一天,上午听完讲座,钟辛下午就自由了。销售部经理特意安排了小张带着钟辛去熊猫基地。
“一会儿叫上严工一块儿去?”
“他去过了吧?”钟辛这两天白天没有和严岩一起行动,他可是妥妥玩了两天,今天才做的讲座。想必前几天该玩的地方都玩过了。
“不一定。还是问问吧。”成都人小张特别热情。钟辛也不好阻拦。
中午吃饭的时候,是公司给所有参会人提供的自助餐。钟辛找了个角落坐着。向晓敏的视频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钟辛很是诧异,她们很少会打视频电话,接起来画面中出现的却是林薇薇,“辛姐,玩得怎样啊?”
“忙了两天,还没开始玩呢。”钟辛提起来就是满腹委屈。“你怎么拿着晓敏的电话?”
“还不是因为她的手机天天中午都要挂机打游戏。”旁边传来向晓敏的声音。
林薇薇撒娇地说“你不是也说想辛姐了嘛?一起视频吃顿饭呗。今天好孤单,饭团只有我们两个。”
“董晴出国了?这么快?”
“嗯,昨天走的。”
“好吧,北京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钟辛虽然能够理解她们俩孤单,但她们饭团也确实没有难分难舍到吃饭都要视频直播的地步,晓敏没在镜头里出现,视频里只传来她幽幽的声音。
“没发生什么,就是想你了。”
“今天下午我要去熊猫基地。这两天和小平视频,他可盼着看到熊猫宝宝呢。回头我给他录一段儿。”
“是能花钱抱熊猫宝宝拍视频吗?”林薇薇来了兴致。
“是啊,是啊。”
“没有吧,好像那个项目是停止了呢。”向晓敏在一旁打断这兴奋中的两位,“去年我带骏骏去成都就没抱成。”
“啊。”钟辛大失所望。向晓敏凑到镜头前,看到钟辛眼圈青青的,忍不住问。
“钟辛,你怎么这么憔悴了?出差这么辛苦?”
“还行吧,反正都是干苦力。北京也不轻松,成都还有熊猫看呢。”她每天口干舌燥的给客户答疑,丝毫不能出差错,确实耗脑力。
“你说都是出差,怎么你出差就这么惨,人家严岩出差就各种爽呢。这两天老白跟他们组各种吹嘘说严岩在成都怎么怎么高规格的专家待遇呢。”
“啊,这不公平吧。我们辛姐也是专家啊。”
“也没那么夸张吧,这两天严岩跟我不在一起,不清楚他什么待遇。反正我只是干活的砖家。”钟辛哭丧着脸。
“其实辛姐这次方城7.1也出了很多力啊,各种加班。脑裂问题的根源还是辛姐找到了呢。凭什么严岩就是功臣受奖励。我们辛姐就该默默无闻卖苦力呢。”
这次事故处理林薇薇全程跟着下来,自然知道钟辛的贡献。
“毕竟最先拿出去灭火的修补程序不是我写的啊。他们只看代码出自谁手,哪里会管那么多查找错误源,跟踪错误的工作,这些都是小脏活儿,只能说在领导眼里脏活儿都不算是功劳吧。”
钟辛倒是没那么忿忿不平。
工作中很多这种小事情,你要是事事都去计较,没那么多精力,也难免会有人说你小气。可是一旦你不去计较,就会发现事情累积起来,确实也是让人不愉快。
“这是不是也是性别歧视?”林薇薇冷不丁地问。
“倒也不能这么想。严岩毕竟做了贡献,招牌也硬。客户大会演讲这种事情公司把他放在聚光灯下也是正常的。”
钟辛虽然觉得不公平,但是她倒不觉得自己这次遭遇的差别待遇是由性别引起的,工作性质也起了重要作用。
钟辛做为女生,最难得的是看待问题没有那么情绪化,性别思维是一种进步,有时候也是一种桎梏。她顺便也替严岩解释了一下。
“哎,你也别解释了,反正这个行业里女生就是不受重视。你们说,咱们是不是入错行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晓敏格外消沉。
“别这么想。”钟辛正要安慰她。
林薇薇走神去看了看手机上的游戏进度,回来没头没脑地接话:
“入错行有什么可怕,女的不是怕嫁错人吗?”
晓敏一听,更加郁闷了:“可怕的是,我既入错了行,又嫁错了人。”
“快别这么说了。其实你和王进勇当初结婚的时候,挺甜蜜的,不算错嫁。”钟辛说。
“是,恩爱了二十年。还不是说没就没。”
“既然有二十年,那就说明当初不是错嫁啊。保质期二十年,就算可以了。你想想你买什么有这么长的保质期。”林薇薇的奇谈怪论让钟辛和向晓敏都吃了一惊。
年轻姑娘夹了一口菜,看着筷子上的肉片顿了一顿,又一口咽下,“你就是再喜欢吃的菜,也不会喜欢二十年不变口味啊。”
向晓敏和钟辛都被她说呆了。她们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爱情理论。生死相随,从一而终,是她们的爱情观。年轻人的想法真是和她们不一样。
钟辛倒是先反应过来,“这倒也是。人都是会变的,当初相爱同路,走着走着就散了,各方面就不同步了。勉强在一起也难受。
晓敏,你和王进勇散了也就散了吧。只要骏骏好就行。”
“可不,别说你们这结婚二十年的。我爷爷奶奶,都金婚了,65岁之前都还恩爱着呢。结果老了之后互相看不惯,天天打。子女没办法,只能给他们分居了。一人一套房子住着,互相不往来。我姑和我爸分别去陪。”
向晓敏忍不住被她的说辞逗笑了,“那还是因为你家房子多。”
“其实想想也真是这个理。万物都有生有死,哪儿有什么管一辈子的事,夫妻也是走一程算一程吧。所以感情的事儿咱们也不能往心里去太深。”
向晓敏显然还在为王进勇出轨而烦恼。虽然他俩没离婚,但王进勇这些日子一直在武汉和小情人在一起。这些事情,一想起来不得不堵心。
她幽怨地说:“那你说我们还结婚干什么。当初海誓山盟要一辈子的。”
“说了就得算数啊?咱那产品还吹得天花乱坠,数据保护万无一失呢。”林薇薇又瞅了一眼她的手机游戏,抬起头笑嘻嘻的。
“结果呢?bug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三个人都笑了。
“你说得也是太夸张。方城也没那么差。”钟辛是开发,本能地替自家产品回护。
她想到今天严岩在客户大会上那一通夸讲自家产品的说辞,自己又兀自笑了一回。
今年的客户大会空前成功,所有人都不记得仅仅是一个月以前,方城7.1升级大面积爆红,差点召回产品的丑事了。
笑完之后,钟辛看晓敏还有些愁眉不展:
“晓敏,你看看我和吴晨诚的这段婚姻,充其量也就质保了八年。从孩子出生之后,他就对我没感情了。只是我后知后觉,现在才发现。你想想,我可比你惨多了。”
“你们吴晨诚估计是不适应有孩子。嫌麻烦。也不是真对你没感情。”
“小平又不是别人的孩子,我怎么不嫌麻烦呢。还是因为对我没感情了,才不耐烦孩子。不过我也不生气。爱情能够有一见钟情,突然而生。自然也有消耗殆尽或者突然消失的。
幸运的是我对他也没什么感觉了。爱咋咋的。”
“瞧你说得,这么悲观。你们比我们强,还没到离婚这一步。”
“我现在就是搭伙过日子呗。我也不指望他合作育儿了。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辛姐,你为什么不离婚呐?”林薇薇停下手游,皱着眉头问。
“伤筋动骨的,离什么婚?我又不像你家那么趁房子。”钟辛和吴晨诚只有一套房子一辆车,离婚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关键还是有孩子。孩子不愿意父母离婚的。”晓敏对孩子在婚姻中的作用深有感触。
“我还真不是为了孩子,吴晨诚对孩子一点儿也不好。我就是懒。爱情、婚姻我都看透了,也就那么回事儿。有没有,我都能活得挺好。我实在懒得折腾。费劲巴拉地换个人,十年,二十年之后,不也是一回事儿。”
“哎呦,今天视频本来是要你安慰我的,怎么听起来你倒成了最惨的。这一通巴拉巴拉的,看破了红尘,是不是你都打算直接出家了啊。”向晓敏在视频那头轻轻笑起来。
“要不是不允许吃肉,我肯定考虑出家呀。”钟辛也就着她的话开始胡说八道。“你说要不我回头去跟小张说说,下午我不去看熊猫了,让他们安排我去趟青城山什么的。我好去出个家。”
“青城山那是道观!你出什么家?”
三个人又嘻嘻哈哈地胡扯了一阵儿,才挂了视频。有了小饭团,就有了花式吐槽的舞台。一顿饭吃完,原本各有阴霾几个人都笑嘻嘻的,简直比吃了排毒养颜的大补丸还要舒泰。
钟辛收拾好餐盘站了起来,忽然愣住了。
她特意挑了一个角落坐着,视线中靠近的区域都没有别人。因此她刚才才能肆无忌惮地和闺蜜们视频。她坐的小圆桌旁有一棵巨大的绿植。足有两米高,枝繁叶茂。
现在她站起来,才发现绿植那边,还摆着另一张小圆桌,严岩正端坐在圆桌前。
钟辛心中咯噔了一下,闺蜜之间的话她可不喜欢被人听到。想来是刚才视频太投入,竟然没有注意到他也在。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在。比你先来。”严岩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钟辛想问我们聊天你听到了多少,但是看严岩耳边挂着白色的耳机,自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认真追究起来,就算是他听到了,人家也是被动听的。现在人特意挂着耳机,就是要示意避嫌。
钟辛脸一热,怯声说,“不管你听到什么都别告诉其他人啊。”
“嗯。”严岩轻轻哼了一声。
钟辛有些讨好地和他说,“放心,你的事儿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我没担心过,也没要求过。”严岩站起来,端着盘子,冲她一扭头:“走吧,一会儿小张接我们一起去。”
钟辛闹了个大红脸:“去哪儿?”
“你不是一直念着看熊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