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钟辛出现在机场。刚过了安检,严岩径直走过来。
钟辛有些吃惊。“你不是应该另外一班飞机吗?”
“你不是说要摔一起摔吗?”严岩眼睛盯着地板,面无表情地说。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事办得荒唐,但是刚才在值机的时候,他实在克制不住地想为自己任性一次。
只是和她同一趟飞机,帮她提行李而已。同事之间,也不算过分。
“你可别瞎说。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可不想真摔了。”钟辛又气又笑。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每一句话都若有若无地点醒着对面的年轻人。
严岩是公司的明日之星,是她最好的工作伙伴,她已经有一大堆麻烦事要处理了,现在还要分心处理他的小情绪。钟辛想想也是替自己可悲。
好在她足够聪明,做这些倒不用费脑筋。
严岩看着她,淡淡一笑,接过她的登机箱。“我也不想真摔。我还没娶老婆呢。”
钟辛没料到他这样大胆,一时愣住了。
严岩立在原地,自嘲地摸了摸鼻子,“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个?”
钟辛看着他,愣了一下,忽然笑开了。严岩这样板正的人突然说起了这种话题,实在让她有点出乎意料。
“我记得你告诫过我不要琢磨给你介绍女朋友,要我琢磨程序,怎么这就着急了?”
“那时候我不懂事不行吗?”
“行,太行了,难得你铁树开花。程序呢,不需要我琢磨了?”
“对,现在是我拖了进度。你可以琢磨点其他的了。”严岩最近确实状态不好,专利的程序迟迟没有搞定。只是其中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最近严岩的异常到底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林薇薇,钟辛内心本也有些拿不准。现在他提出让自己给他介绍女朋友。说明还是因为林薇薇,自己洗脱了嫌疑。钟辛忽地松了一口气。
美女就是美女呀,自己早先未免也谨慎过了头。钟辛对自己的女性魅力颇有自知之明。从小到大的各种心理测评中,钟辛都测出是男性性格。想来吴晨诚和自己在一起也很辛苦。
钟辛有些俏皮地看着严岩,这段时间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和眼神,看来都是被林薇薇的富豪追求者刺激的。钟辛忽然感到眼前人有点趣味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让她有一种隔岸观火的安全感。
钟辛心里轻松了,自然也有说有笑起来。
“好,等我回北京了,再帮你踅摸踅摸。眼下成都的考验先过了再说。这趟你是神仙差,我可不是。”
严岩看着她,咬着嘴唇笑了笑。“他们给了你什么日程?”
钟辛苦着脸。“三天见四家客户,使劲薅我羊毛。”
严岩皱着眉头,钟辛以为他要问自己是什么类型的客户,需要准备些什么话题,没想到严岩转过头去,眼睛盯着玻璃幕墙外的跑道,幽幽地说,“那岂不是把你薅秃了?本来就危机。”
钟辛惊得嘴都合不拢,“这什么人呐,忒恶毒。”
钟辛怔了一怔,又忍不住叫道,“你才危机呢,我可不秃。”
严岩看着她噗嗤一笑。
所有人都觉得严岩木讷,但却不知道了木讷并不等于不敏感。高智商的他平常懒得多话,事实上做为高材生,他心思极端敏锐。刚才他说出让钟辛给自己介绍女朋友的话那一瞬间,钟辛的状态变化他看在眼里。
虽然心中酸楚,却也有些欣慰。她总算笑起来了。她活得不轻松。如果隐藏了我的真实心意能够让你轻松些,那么我就这么做吧。毕竟我想看见的只是自由自在的你。
飞机上,严岩和钟辛对了对日程。正如刘清远说的,俩人的出差目的不同,日程也完全不同。
除了在客户大会现场的一天有重叠以外,其他的时间都是各自行动。钟辛这边由销售部门安排了各种客户会议,严岩则有市场部门安排的各种游玩。
客户大会上,严岩要做一个主题演讲,讲得都是方城一体机存储的特性。做为存储的架构师,严岩早就烂熟于心。做到P8这个级别的工程师,和只会闷头写代码的小码农已经有天渊之别。严岩是不怵头演讲的。
再加上市场部早就发话了,只要保证核心技术不泄密,让严工使劲往深了讲,越玄乎越好。目的就是要用他三清博士的招牌去唬人。所以严岩毫无压力。
钟辛嫉妒得咬牙切齿的。她面对的大客户,都对应用层有特殊要求,售前工程师拿不准方城是不是可以满足这些要求,所以特意要求研发专家来坐镇。
可是客户的具体要求是什么,能够实现到何种程度,一切还都是未知。
钟辛他们走出到达口,来接机的市场部和销售部两位同事,看见严岩都愣了一愣。市场部同事憋了一路,终于是快到酒店时忍不住问了,“严工,您带正装了吗?”
严岩茫然地摇了摇头。
后排销售部的同事一脸窃笑,偷偷和钟辛说:“辛姐,你没问题。女士只要是裙装就是正装了。”
钟辛自己倒是带了比较正式的套裙,只是想不到严岩连在客户大会上演讲要穿正装这个常识都想不到。她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才发现他和平常一样,一件半旧的蓝色T恤,浅灰色的运动裤,脚蹬一双黑色帆布鞋。
这身典型程序员的休闲装确实也让白衬衫挺括的市场部同事无法放心。市场部同事尽量婉转地说:“严工,咱们住的酒店旁边就是成都最大的购物中心。回头我陪您去逛逛?”
严岩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实在不想和男人一起逛街,只得转过头对着钟辛说,“要不你帮我参谋参谋?”
钟辛笑着摇头,“我很忙的。”
但是钟辛还是和严岩一起买衣服了,因为酒店和商场根本就在一个巨大的建筑里。
这里号称是全亚洲最大的单体建筑。人走在里面感觉像是走进了外太空基地,应有尽有的。单是大规模的购物中心就有两家,更别提林林总总的各色专卖店,占了好几层。最奇特的还属在建筑最中心的地方,巨大的玻璃穹顶之下,有一座室内嬉水乐园。
钟辛从高处往下看,下面是人造的沙滩和椰子树,三三两两泳装的蓉城美女,她忍不住感叹,“成都同志的脑洞真大。”
“咱俩成了北京来的土包子。”
“还行,穿上西装你也没那么土。”钟辛笑着看他一眼。
刚刚他们在楼下的店里试了西服,严岩万分别扭,最后只买了一件正装衬衫,算是勉强去交差。好在室内的演讲,六月的天气,也没必要穿得那么严实。
“我没穿过西装。”严岩红着脸。
好像大部分程序员只有在结婚的时候才穿一次西装,钟辛想了想倒也是正常。
她笑着安慰他,“正常,现在上班规规矩矩穿西装的都是房产中介。”
严岩自嘲,“我这么嘴笨的,要做中介,我得饿死了。”
“你可不笨。T大的学生学习能力很强的。我发现现在只要我说了上句,你就接下句。”钟辛边吸着奶茶,边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严岩看了看一旁认真逛街的钟辛,偷偷地笑了。
钟辛是个目的性非常强的人,她说帮他买衣服就真的是买衣服。除了男士正装店,其他的店她都不进去闲逛的。
严岩忽然觉得,以前总是听说女人逛街有多么可怕。其实也是被妖魔化了。每个人都是千差万别的,至少和钟辛逛街是不累的。他倒是希望她能磨蹭一点,别这么简单直接。
接下来就是客户大会了。
白天忙,晚上回到酒店,到底还是有空闲。这天晚上销售和客户的饭局,钟辛就推辞了。
钟辛一看就不是场面上混的人,销售为了保持公司专家的形象,也不勉强她。钟辛难得一个人得了空。微信上传来严岩的信息:
“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
“一起出去吃?”
“不了。一会儿酒店里随便吃点得了。”
“到成都还随便吃点,你也太辜负美食之都了。”
他和她到底还是坐在了赫赫有名的宽窄巷子。
严岩选了一家人最多的餐厅,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大厅居中有一个几层楼高的天井,居中立着一座戏台,有人在现场表演川剧变脸。随着演员的动作,周遭噪杂声中不时爆出惊呼。
钟辛感叹:“北京晚上可没这么热闹。”
“北京是没有夜生活的城市。”
“也不一定。只是程序员没有夜生活罢了。”
“我们的夜生活都在网上。”
两个人都笑了。
钟辛夹了一筷子兔丁,被辣得直咂舌,脸红红的直冒细汗。
严岩一边给她递水,一边问她,“你不是武汉人吗?怎么不能吃辣?”
“我只是不能吃麻好不好?单是辣,我是不怕的。”钟辛边说边吹气。
严岩看着她只是笑。
钟辛看他脸上连滴油汗都没有,倒是奇怪了:“你怎么这么淡定?”
“我是重庆人。”
“啊,你和董晴是老乡啊。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那天晚上严岩喝了酒,脸突然又红了。
夜幕下锦江的水缓缓流动,光影粼粼。严岩和钟辛走到江边。刚才人多不觉得,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钟辛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了。
锦江对面有一个公园,黑夜里能看到竹子一团一团浓黑的影子。
严岩对着那团森森的竹影,忽然开口。“你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应该知道我的过去。”
钟辛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想,真有这个必要吗?
严岩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十年前,我有过一个女朋友。她是我高中同学。”
江水无声,严岩忽然沉默了,他挣扎着,仿佛陷入了久远而沉重的过去。
“分手了?”钟辛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
“不,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