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之后,钟辛兴冲冲地敲开严岩的房门。严岩的房间比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要乱。钟辛暗暗奇怪,明明两个人一起同居的时候严岩挺爱干净的。怎么自己一个人住就变得这么懒散了呢。
“岩,你没生病吧?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严岩笑着摇摇头。
“不对,你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
“是因为上次你走的时候,我把你的东西直接打包放到车里,没有让你回家收拾吗?”
严岩的眼神有一些受伤,但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那天是周末,严岩加班,没有开车。钟妈妈过来得急,钟辛把严岩的东西收在背包里,放到楼下他车的后备箱,让他晚上自己直接开走。
虽然钟妈妈那天属于突然袭击,事发紧急,但钟辛一直隐隐觉得这事儿自己做得有些不妥。难免给人一种打包撵人的感觉。
其实小平以往去她那里过夜,钟辛和严岩也是一起同居的状态,小平对严岩并不陌生。就算是家里挤挤,三个人也能住得下。
尤其是上次董晴说了那件事之后,钟辛是有些舍不得让严岩独自一人离开的。只是没想到钟妈妈突然过来,严岩不走也得走了。
钟辛不想把严岩介绍给妈妈,全都可以归结在钟妈妈那一句:“只要你有了男人,我们也就放心了。”
钟辛就是不愿意咽下这口气。她要证明给父母看:没有男人,她也能活得很好,也能独立照顾小平。在钟爸爸彻底认可自己离婚的决定之前,钟辛不准备把严岩介绍给父母。
她知道他们一定会拜倒在严岩的名校光环之前。一家人立马又能恢复父慈女孝的“和谐”。但是这种带着附加条件的和谐,钟辛不想要。这其中微妙的差别,别人不会在意,钟辛却十分在意。
只是她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这点小坚持,可能会造成难以承受的后果。
钟辛有些担忧地看着严岩:“你看上去不开心啊。你一定有什么事情,也不告诉我。是因为这几周没来看你吗?我们今天才刚刚发布8.0。”
严岩伸手拂了拂她额前的碎发:“我知道你忙。真的没事。”
严岩和钟辛同事了四年,自然清楚每个版本发布之前技术负责人有多紧张,今年钟辛刚刚升职,正是立威立信的时候,她肯定忙得四脚朝天。严岩只恨自己不能以身代之。他的离开无形中让钟辛多了很多负担。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离开DB。要不然也不至于一点忙都帮不上你。”
钟辛笑了笑:“也不能这么说。你不在,存储那块儿我倒是比以前要多用些功夫了,考虑问题也要更全面些。工作累累,其实也就习惯了。”
严岩的眼中有一丝退缩,他鼓起勇气问她:“辛,我能回去了吗?”
钟辛垂下头:“现在还不行。我下周带着父母和小平去塞班,我休假一周,再加上周末,前后一共9天。等我休假回来了,我们再去附近租房子。
这边你先不要卖。等回头8号线通了,这附近的房子行情肯定还要涨一拨儿的。现在卖,太可惜了。”
严岩把头埋在她的脖颈:“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塞班。我也需要休假了。”
钟辛为难地说:“岩,不行。这次我爸也去。有些话我打算跟他在旅游的时候沟通。等我沟通好了,再安排你和我父母见面的事情。”
“我就这么让你拿不出手?”严岩虚弱地笑了笑。
钟辛嗔道:“你瞎说什么呀。”
俩人紧紧地抱了一会儿。这天钟辛身上不方便,时间又紧。钟辛只吻了吻他,也没有其他的亲密。
“我得走了。不能回去太晚。”
严岩倒是想起了什么,他从电脑上拔下一个U盘:“给你一个小工具。上次我看你追踪内存泄漏,大型项目Valgrind太慢了,效率不高。这是我新写的一个小工具,可以通过符号表找到每个vtable。
因此可以知道虚表地址,直接根据应用程序申请的所有内存块分析,找到所有泄露内存块地址,进一步统计出每个虚表对应类的对象数目。”
钟辛惊喜地张大了嘴巴:“大神,太感谢你了。”
她扑上去狠狠地亲了严岩一口,把U盘攥在手里。严岩笑笑:“我开车送你回去。”
钟辛一看时间不早,他又显得很疲惫,连忙拒绝:“不用了,我打车走。这一来一回的太耽误时间。”
严岩对着她苦笑:“辛,别这么习惯性的拒绝我。”
钟辛倒是有些愧疚,今天似乎是对他说了太多的不行。她想了想,也不再坚持,就让严岩送自己回家了。
一路上,钟辛把最近公司里发生的大事儿,包括李梦星作妖,马华宇被劝退,董晴现在代理总经理等,都原原本本地跟严岩讲了一遍。
严岩听得有些懵:“真看不出,我才走一年,就能发生这么多事。那个李梦星我记得就是挺不起眼的一个小姑娘啊。”
钟辛听他形容李梦星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不免轻笑。看来是智商再高的男人也看不透别有用心的女人的伪装,要不然同样高智商的马华宇怎么能翻车呢。
她揶揄道:“你眼里谁能起眼啊。连林薇薇那样的大美女你都不看在眼里。你自是见惯大美人的人。”
严岩勃然变色。仿佛有巨大的铁器从半空跌落,坠入厚厚的灰沙里,闷闷的一声响,立即咽没了。他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辛?!”
钟辛的思绪还在李梦星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严岩的变化。正好车到了小区门口。钟辛轻快地说:“就停这里,一会儿你好调头。不用开到楼下了。”
说着她回头轻轻地吻了吻他,只觉得严岩的唇凉得瘆人。
钟辛后悔不迭,不该让他这么累,这么晚还开这么远送自己。她急急地说:“快点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严岩看她的眼神有些怨苦。
时间虽然晚了,但天老是暗不太下来。一切都是淡淡的。天是淡蓝色,小区的门是淡赭色,旧的楼群是淡黑色,路灯是淡黄色,夜色中严岩的脸也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淡灰色。
钟辛心疼地看着他,他也回望她。许久,他轻轻地道了一声别:“珍重。”
钟辛有些诧异,忽然有些不安起来。但一想到母亲和小平都还在楼上,自己也不能耽搁太久。她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小区。
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严岩的车还在原地。
钟辛连忙又挥挥手,他才终于离去。
两周之后,钟辛从塞班回到了北京。她下了飞机,第一个消息就是发给严岩:“岩,今天晚上有空吗?来家里吃饭。”
塞班游让钟爸爸打消了很多顾虑,女儿和外孙的好状态他看在眼里。钟辛天天带着笑,小平也比那时候天天看着父亲脸色,战战兢兢的模样舒展了很多。似乎没有一个男人,这娘俩的天不但没塌了下来,反而是不见一丝阴影。
这与钟爸爸男人为天,女人为地的家庭观颇有些冲突,他开始有些抵触,但阳光沙滩,海岛棕林,塞班的环境实在是太治愈人了。钟辛带着老人孩子环岛游,绿色的山林,黄色粉色的房子点缀其间,空气清新得人都不好意思不开心。
海水蔚蓝,珊瑚礁盘上还透着翡翠般的绿,这样的美景,人要还是总马着个脸,都会惭愧对不起大自然馈赠的好意。
几天之后,钟爸爸冰冷的心终于被太平洋中部的热风吹动了,他对着沙滩上嬉戏的女儿和外孙展开了笑颜,自嘲地对着钟妈妈说:“算了,反正儿女大了,主意也大,我们老的话不听也就不听吧。”
钟妈妈带笑瞥了他一眼:“这天底下,谁离了谁活不下去啊。我看钟辛没听你的话,挺好。”
钟爸爸也就不说话了。
钟辛的微信,严岩很少有不及时回的。这条让他见家长的好消息,他居然没回。钟辛只当他还在忙,也就没管。从机场打车回家之后,又过了两三个小时,钟辛实在忍不住了又直接给严岩打了电话。
没想到手机里一个标准的女声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钟辛吓了一跳,仔细核对了一下号码,又打了过去,还是空号。
钟辛把父母安顿下来:“妈,我单位有点事儿。我得出去一趟。晚饭别等我。”
她匆匆忙忙地抓起手包,往严岩家赶去。
钟辛有他家的钥匙,她站在门前抖抖索索地拿出钥匙正要开门,一位年轻的女士把门打开了。女孩子很漂亮,脚上蹬着粉色兔子尾巴的拖鞋,身上穿着居家的大卡通T恤睡衣,胸前一只萌萌哒的大眼兔。
钟辛只觉得浑身冰凉。
女孩子是出来倒垃圾的,手里拎着垃圾袋,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钟辛:“你找谁?”
屋子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跟谁说话呢?”
钟辛几乎站立不稳,紧接着一个穿着灰T恤的男人站到了女孩身后。
钟辛这才稍稍缓过神来。女孩子大概意识到了什么,犹犹豫豫地问:“你是找房主的吗?”
钟辛赶紧点点头。
年轻男人在她身后说:“房主出国了,我们今天才刚搬进来。”
钟辛只觉得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