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的小屋除了满满两个房间的衣服以外,床、被子,洗漱用品也应有尽有。薇薇本来也时不时来这边小憩。所以钟辛住进来,简直无一处不完备。
薇薇走之前,特意叮嘱钟辛:“辛姐,你泡个澡吧。这个小区是24小时热水。我这里的泡泡浴液还是我表姐上次从英国给我寄回来的。可好闻了。”
钟辛感激地谢过薇薇。虽然已经很晚了。但钟辛觉得自己又累又乏,冷汗和泪水混在一处,倒是真的需要泡个澡。
她到浴室给自己放了一缸水,倒了林薇薇推荐的浴液进去。浴缸里泛起厚厚的雪白细沫,热气蒸腾,浴室里弥漫着森林里的野花香,倒是真好闻。
钟辛把自己泡在浴缸中,热水漫过身体。也许是突然放了松,有一种悲伤趁虚而入,钟辛昏昏沉沉的,慢慢觉得五中如沸,浑身火烧火辣烫伤了一样,欲望象潮水一样的淹上来。
严岩拥着自己的样子近在眼前。钟辛再也忍不住,拿起了电话。
呼叫音刚响了一声,电话就接通了。严岩仿佛一直就在等着她。他的声音又惊又喜。
“辛?”
钟辛忽然愣住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有些羞愧地想挂掉电话。电话那头仿佛洞穿了她的心思,严岩急急地说:“别挂,辛。求你了,别挂,你不知道我等这个电话等了多久。”
钟辛的心痛了起来,仿佛有人拿着火钳子拧着自己的皮肉一样,又是吃痛,又是烫。
她语带哽咽:“你怎么这么傻?”
平日里,他俩在微信里互相调侃,语气轻松,却没想到背后都早已自苦不已。现实中一点接触,竟然就双双破了功,再也不能假装不在乎。
一时无话,只听到深夜的听筒里,对方的呼吸清晰可闻。
严岩悲戚地说:“辛,我想你。你离婚吧。跟我在一起。我求求你了。”
钟辛的眼泪顺着热水流了下来。
她想起自己和严岩上一次见面还是几个月前,当时,她冲口而出说自己不会离婚了。严岩也没有任何争辩。从那天起,他就温柔而无望地守着她。
如果不是今夜这通偶然的电话,钟辛从来没有想过严岩平常那些看似平淡的俏皮话和体贴的行动之后,蕴藏着多深的绝望。
她喃喃地低语:“你怎么这么傻?”
爱情中的人一旦得到了一点鼓励,就会忍不住要求更多,也许是深夜让人格外脆弱,一贯冷静自制的严岩此刻放下了所有的矜持,他哑着声音,低低地哀求她:“辛,我能见见你吗?”
这一刻,他不再是旁人眼中高冷的技术大牛,不再是内向孤僻的注孤生,他只是一个在无望的爱情中被灼烧得伤痕累累的男子,哀求着爱人的一点点怜悯。
钟辛心中大恸,“岩。”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低低的,带着压抑不住的哭音。这一份爱情为什么这么辛苦,她苦,他更苦。
钟辛的啜泣声让严岩忽然惊醒,眸子里有野火一跳,他立刻反应过来。钟辛的处境比自己艰难得多。她的苦楚之处,自己不能以身代之,又如何忍心再向她索取更多:
他的心抽成了一团,又悔又痛:“对不起,辛,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控制住自己。”
大家都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没有三头六臂,无法抵挡住无所不在的,生活从暗处发出的痛击。这个深夜,是严岩和钟辛都崩溃的一夜。
严岩,你爱上的是一位有夫之妇。这是你的选择,也是你该受的煎熬。除了陪着她,等着她,你没有任何多余的权利。
“辛,辛。”他低低地唤着她,恨不得立时把她拥在怀中,连一句“别哭了”这样的劝慰都不忍心说出口。
听筒里钟辛的声音渐渐暗了下去。许是哭得累了,她很久没有说话。
严岩刚想开口叫她休息,却听到钟辛犹犹豫豫地说。“我明天上午有会。”
严岩的眼角忽然有些湿润,他微微地笑了:“我也有。”
这一年的云数据应用大会在嘉里中心举行。
钟辛做为北京研发中心应用部的技术负责人,是应用层软件的实际架构师,除了日常工作,了解行业动向也是她的必须做的功课之一。
软件开发是个终身学习的职业,钟辛能够脱颖而出,与她在本职工作之外下的这些功夫颇有关系。这些年,几乎所有的行业大会,钟辛都不会缺席。
虽然数据保护软件相对传统,但只有了解当前的技术热点和一线工程师的困惑,软件才能解决实际问题,架构才能与时俱进。这些功课是不需要公司安排的,钟辛自己会主动学习。
这些年随着云上应用越来越普及,云上数据保护慢慢也成为了热门的话题。一开始大家认为云的架构天然是多拷贝共存,不需要特别保护。但从去年年底到现在,国内外多家云平台宕机数据丢失。云上数据本地保护越来越受重视了。
DB公司目前的数据保护产品方程一体机属于本地磁盘保护产品,但今后和云对接是一种趋势,钟辛一直在思考如何做云存储时代的数据保护产品。
严岩的新公司是本次大会的赞助商,云存储也是本次大会的分议题之一,严岩临时替一位出差的同事来讲一个session,所以钟辛并没有在先前的日程中发现他的名字。
昨晚睡得太晚,钟辛今天有些迟到了。她到了现场,她才发现严岩的名字贴在展板上,一看而知是临时变动的人选。难怪她事先不知道。
钟辛看看时间,现在严岩应该已经讲了一多半。不过存储的话题不是钟辛的关注点,因此钟辛并没有进存储的会场,而是转身进了隔壁的云上应用的专题会场,毕竟这才是她来的主要目的。
业界在五星酒店举行的技术大会都是一个模子。
酒店的大宴会厅在开场Keynote之后,会分隔成好几个专题会场,每个会场里立一个巨大的落地LED屏,讲台下是一排一排包着白色椅套的椅子上,工作人员事先会将资料和饮用水放在一个手提袋里,摆在椅子上,方便参会者自取。
这一场的讲师也已经开讲了,钟辛默默地坐到最后排,拿起资料,就着屏幕的幽光翻看着。
大约进行到一半儿,身边有人轻轻地坐下。一杯星巴克咖啡递了过来。
钟辛抬起头,正撞上严岩温柔的目光,他刚刚结束了存储那边的讲演,连答疑都没有答,就径直赶到应用这边的会场,悄悄地坐到了她身旁。
LED落地屏的蓝光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钟辛偷偷一笑,也不说话,转头看着台上。
严岩有些悻悻地把咖啡放到旁边空着的椅子上,也转头看向讲台。台上是一家互联网大厂的技术人员正在分享他们的数据库应用结构。钟辛对此颇感兴趣。
钟辛的手本来放在膝盖边,过了一会儿,严岩偷偷地把手覆在她的手上。钟辛抖了一下,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不放。钟辛只觉得他的手又大又暖,自己被他整个包围起来。
她微微蹙眉转头看他,严岩却还若无其事地盯着讲台。周围的光很暗,谁也看不到黑暗中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钟辛只觉得他幼稚得可笑。他俩现在仿佛是在课堂上偷偷牵手的小学生。不管钟辛的表情怎样嗔怪,严岩只绷着脸继续做聆听状。
钟辛停了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暗笑。她把手翻过来,与他十指交握。严岩的嘴角偷偷地抿了上去。
两个人就这样十指交握地静静听完了整场。
爱人的体温顺着手掌传过来,钟辛即便是神仙,也没法集中精力,心中翻腾不已,只觉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灯终于亮了,前面的人站了起来,两个人都坐在不动,钟辛只看着严岩苦笑。
严岩终于红了脸:“对不起,那是我同事,我叫他把电子版发给你。”
钟辛噗嗤一笑:“不需要,我自己查。”她顺势把手抽了回来。
两个人走出会场。严岩帮钟辛拎着资料袋子,默默地走在她身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倒有点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学生,心中怯怯的。全然没有了刚才在黑暗中的勇气。
钟辛在人少的拐角处站定了,又好气又好笑看着他。其实做为同行,严岩和钟辛出现在一个会场里,实在没有任何违和之处。但严岩却颇有些紧张。他只怕她一开口,就要离开。
果然,钟辛说:“我马上要回去的,下午小平有课。”
“才这么大点孩子,你安排得也太多了。”严岩本能地抗议了一声,他的声音小小的,越来越低。
钟辛尽力语气平平:“你不懂。这是感统训练的早教课,就跟玩一样。小平平常都是老人带,幼儿园里老师也顾不过来这么多孩子。所以我才花钱找人陪他专心玩。“
“嗯,这些我会去了解的。以后就都懂了。”
钟辛一怔,倒是没料到严岩竟然会这样回答,她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如果吴晨诚也能这样回应过一次小平的话题,他们夫妻或许走不到今天的地步。
严岩的眼中又温温柔柔地笑起来:“我送你回家。我也没事了,本来就是帮人的,讲完就完了。”
钟辛低头轻轻地点了点。
车开了没多久,严岩忽然说:“一会儿路过我家,在楼下等等我。我给你一点东西。正好不用寄给你了。”
钟辛听他提到去他家,心中有些慌乱起来。
他看了看她忐忑地样子,微微憋着笑:“放心,我不会请你上去的。乱糟糟的,全是扣分点。”
钟辛被他说中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严岩把车停到楼下:“等我一下下,很快下来。”
他走的时候,钟辛突然凑了过去,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严岩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暗红的火苗,“辛,别这样,这样我会不让你走的。”
钟辛缩回来偷笑。
他忽然扑了上来,双手捧起她的脸,急切地吻住了她的双唇。他初初有点急,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最后他离开她,只留下一个又轻又暖的吻。
“不能再这样了。太危险。”
说完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严岩拿下来的居然是个美容仪。精美的盒子,粉嫩嫩的包装。
钟辛奇道:“我以为你会给我送个键鼠套装。”
严岩一脸无可奈何地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玩意是我们内部购的,我看我们那里的人都买,说是流行,女的都喜欢。”
互联网公司确实有很多内部的品牌优惠购,钟辛倒是知道。只是这个礼物似乎不是她的风格。钟辛悄悄皱了皱眉:“流行倒是流行的,我记得董晴前些日子还吵嚷着要买呢。”
看她并没有多开心的样子,严岩倒也不失望:“你随便用用。每天就当放松几分钟。”
“真没想到你会买这种智商税产品。”钟辛哑然失笑。
“谈恋爱是不需要智商的。”他理直气壮。
“你一个直男买这种东西,人家不笑话你?”
“有什么好笑的,谁在乎那么多。我们那里有老婆女朋友的都买。我当然也买了。”
钟辛想说谁是你女朋友呢。但一想到自己和他现在这样,究竟算是什么?倒是先红了眼圈。
严岩看着她,心疼地笑了笑,转头望着前方的路开起了玩笑。
“北京这座城市真不是给人谈恋爱的。”
“为什么?”
“你看看咱俩这交通成本。开到你家都得几点了。小平下午几点的课?”
“两点半”
“有点紧,我去买点快餐。午饭怎么说你也得填点东西。不许再饿着了。”钟辛昨晚哭得那么晚,严岩知道她一定是连早饭都没来及吃。他心中心疼,但面上仍是淡淡的。他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揪心。
严岩把车开进一家肯德基的汽车餐厅,不下车,买了两个套餐。
“虽然垃圾食品热量高。但好在你也不怕胖。”他把牛皮纸袋一股脑塞给她。
“谁说的。我怕着呢。”
严岩看着她动了动嘴唇,终于没有发出声音,他在心底说:“胖点我更喜欢。”只是这话未免轻佻了些,他到底说不出口。
钟辛吃着汉堡,看着眼前那只粉粉的纸盒,忽然醒悟过来。
严岩是个聪明的人,他买这个美容仪是真,但未必是想着真送给自己。严岩一向知道钟辛的风格,如果是要存心讨好她,他肯定会送其他更对自己风格的礼物。就像他送的花和健身卡一样,看着平淡,其实样样都是精心设计。
刚才他可能看着自己憔悴,临时起了意,才去拿给她。明显钟辛对美容仪不感兴趣,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严岩在新公司大张旗鼓地买这种东西,只是为了告诉新单位的所有人,他有女朋友,不用给他介绍对象。毕竟像他这种条件的,周围没几个热心做媒的人,简直不可能。
他今天去把这东西拿下来,也是用这种方法无声地告诉自己。对外他是表明了心迹,随时准备公开钟辛的存在的。他要让她放心。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多余的解释。
“辛苦你了。”
“曾经苦过,现在一点都不苦。”严岩看着前方,自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