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里,朱瞻基静默的看着院子里洒扫之人,专注的样子,似要将少女的身影深深的印在心里。
小女孩儿的身影再次拔了节,身形也开始呈玲珑之态,越发的凹凸有致、亭亭玉立。
性子也沉稳了许多,去了欢脱雀跃,越发的谦卑有礼、恭敬祥和,恬淡的样子,就如同落在荷尖的蜻蜓,轻颤蝉翼,清透而美好。
自慕云离开后,她再也没有和建福宫的主人朱瞻基独处过,即使遇到,也如同所有的宫女一样,谦卑的施礼,声如蚊鸣的尊称一声“殿下”,没有逾越,更没有亲近。静默的如同风中的一粒尘,如果不留意,似乎未曾逗留过。
少女,如同一只光茫耀眼的宝石,突然深藏于泥土之中,掩了风华,避了锋芒,碾落成泥,静默无语。
和她能聊得来的,只有一日一报道的沐心,还有硬往身前凑的孙玉萧。
玉萧与燕喃聊了一会儿,便转向暖房而来,恭敬的向呆望的殿下施礼道:“回禀殿下,奴婢与骆姑娘攀谈了一会儿,姑娘气色愁苦,郁结于心。奴婢倒是有个建议,六月初二是姑娘的生辰,殿下不若带着姑娘出宫去庆生?”
朱瞻基转过头来,看到孙玉萧的装扮先是一怔神,燕喃虽然被众奴才欺负干的是洒扫活计,却仍是一等宫女身份;孙玉萧新提了一等宫女身份,与燕喃穿的是同色同款的衣裙,梳的是同款的宫女髻,本来有三分相像的二人,便更加的相像。
朱瞻基看得恍了一下神,恢复镇定道:“玉萧,她,没有问起过本王的病情吗?”
玉萧眸光流转,恭敬道:“回殿下,骆姑娘甚为担心,却不肯询问,只旁敲侧击问了一些殿下的饮食情况。”
朱瞻基眼里喜色一现,挑起一根草刺逗弄“威武大将军”,笑道:“本王就知道会这样。”
玉萧香颈低垂,退了下去,脑中反复浮现着殿下的话,殿下欣喜于骆冰卿还关心着他,其实,岂不表示他还在关心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她?
其他宫人只知骆冰卿失宠,不受殿下待见,于是将她踩入尘埃,堂堂一等宫女却做着不入流的宫妇们所做的活计。
只有玉萧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知道,人前,殿下不待见骆冰卿,不屑与她言语;人后,却时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外表如冰,内心如火,这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保护?水络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
众人在为水络婉惜的同时,玉萧却在为水络不值,听说,从井里捞出来时,那傻女人脸上还挂着笑,也许,在死的那一刻,还不知自己只是那男人心爱女人的替死鬼,做着一日成凰的美梦。
谁说替身就拼不过原身,拼不出一个光明的前程?原身在,替身只能是替身;原身不在,替身也会成为原身。自己,绝不会步水络的后尘!
玉萧挺了挺脊背,坚定着步子向前走去,迎接她的,是光芒万丈的晨光。
经过廊间,遇到吃燕窝的玉姬,玉姬嘲讽的看了看玉萧,嘴角嘲讽的一撇道:“五妹,我真搞不懂爹娘是怎么想的,将你弄进宫不说,又将我送进来,还让一切听从你的安排。你明知道殿下只有蹇玲儿一个儒人,独得宠爱,为何还要讨好那个不受待见的骆冰卿?”
玉萧皱着眉头不悦道:“四姐,你我虽是同父异母,身上牵系的却是整个孙家的命运,你可以效忠蹇玲儿,却要牢记一点,这座建福宫,最高的主子,不是蹇儒人,而是殿下,殿下捧着儒人,儒人便是这建福宫的女主人,殿下若不捧着,儒人就是跌到地上的尘埃;一步错,满盘皆输,骆冰卿是不得宠,但殿下可曾亏待过她?她的吃穿用度哪个比你们差了?翻身只在殿下一念之间而矣。”
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玉姬喝的燕窝,毫不在意的离开。
宫廷深深,情怨深深。红色的萧墙内,最不缺的是红颜枯骨,比红颜枯骨更多的,是淹灭在尘嚣下的疑惑与阴谋。
六月初二一早,玉萧撩起帘子进了娇燕阁西二所,见燕喃已经起塌,娇憨的扯着少女的手臂笑道:“冰卿,儒人派我出宫办差,你同我一起吧。”
燕喃摇了摇头道:“儒人派的是你,并不是我,你去吧。”
玉萧已经拉起了燕喃的手,推着燕喃向门外走,笑道:“我向儒人请求过的,你就去也不得去,不去也得去。不去,我就呵你痒啦......”
少女双手成抓状,要抓向燕喃的胸前,燕喃忙躲闪开来,两个少女追逐畅快的笑声响彻在娇燕阁西二所。
马儿得得离了宫门,李安清欢快的跑向南堂书斋。
朱瞻基眼睛看着书册,心思却早己飘到了窗外,耳朵竖得如同一只兔子,听到脚步声,忙正了正身子,眼睛转回了书册之上。
“殿下,成了、成了,玉萧姑娘领着冰卿姑娘出宫了。奴才这就派了小三子去安排六月二的‘七巧节’。”
朱瞻基嘴角翘了一个上扬的孤度,没有出声,李安清拿过那件最喜欢的玄色袍子时,男子已经迫不及待的伸进了袖子。
小三子马不停蹄的领着几个小太监急急出宫,将红灯笼吃食等摆了整整两辆马车,风驰电掣的向南山鹊姻桥方向奔来,出宫门不久,发现有一只灯笼破了,怕单数不吉利,又命一名小太监回宫取了赶上。
小太监得了令没有马上回宫,而是兜兜转转回了金陵城,偷偷进了汉王府。
出府时,又被一人坠于其后,后来之人跟踪过后,又悄悄进了泌馨园。
六月初二,注定不是一个安静祥和的日子,各方势力暗潮涌动,一旦显现,定会引起地动山摇。
马车上,孙玉萧早己没有在宫内的热络,而是神情不明的看着燕喃,少女的眉毛如画,眼若黑曜,身材纤细,隐含着一种坚忍不曲,没有自己性感娇艳,没有自己多才多艺,更没有自己能言善辨、长袖擅舞,在后宫里跌跌撞撞,处处碰壁。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最终却走进了殿下的心,令殿下不惜与太子妃对峙,甚至怕慕云告秘,处置了慕云。
玉萧笑着将一只水袋递给燕喃道:“冰卿,有些渴了吧,陪着我买了胭脂水粉这么多的东西,累坏了吧?”
燕喃模糊的一笑,接过水袋,轻抿了一口,用帕子擦了擦唇角,不一会儿,便犯困倒了下来。
车滚辘辘,越过了城门楼,又转向了南山方向飞驰。
玉萧轻推了推燕喃,轻声唤道:“冰卿,冰卿……”
少女只呢喃了一起,转过头去继续沉睡。
玉萧惊得忙加大了呼喊声,小太监忙扯住了马缰绳,惊道:“玉萧姑姑,怎么了?骆......”
话音未落,探进车帘的脖腔上一股热流喷薄而出,被眼前狠戾的少女踢下了马车。
车后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少女将自己头发抓烂,身子在泥路上滚了两滚,狠了狠心,又用匕首在自己的大腿上刺了一刀,鲜血登时染红了衣裳,刺了下马臀,马儿痛得一扬蹄,向前方飞驰而去,少女则闪身进了树林。
见骑在骏马上的两个黑衣人电掣而过,林中的少女嗜血的一笑,拖着伤腿,向鹊姻桥方向慢慢而去。
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方看到已经候在鹊姻桥下的麦色皮肤男子,少女未语泪先流,哭得几次凝咽,说了几次才说清:“殿下,冰卿、冰卿,被人抓走了……”
“什么?往哪个方向去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朱瞻基,一个是扮做侍卫的沐心。
玉萧泪如雨滴,梨花带雨,跪在殿下面前轻泣道:“殿下,是,是往进城的方向去的。”
话音刚落,眼前哪里还有殿下和沐心的影子!!!
......
马场方向的树林里,一名黑衣男子报道:“少主,汉王还未形成合围,皇太孙却已经跑回了城。”
银面男子身子一阵,不知金陵城出了何等变故,让一向沉稳的皇太孙突然回了城。沉吟一声道:“查,定要想法将引他入瓮,一旦汉王到了蕃地,二‘朱’相争的机会就少了。”
......
两个黑衣大汉有说有笑的驾着刚刚逼停的马车向山上疾驰,车厢内,本应该昏睡的少女,眼睛却如狐似猫的睁开来,两年萧墙的勾心斗角,早让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偷偷将玉萧给的水吐到帕子里,装做昏睡,想借此次绑驾,来个失踪或假死,提前出宫。不曾想,一环套一环,还有后着。
赶车的大汉笑道:“我说,大哥,我还以为宫里的贵人会是多么聪明的人呢,竟也是这般的愚笨。都当了皇太孙的儒人了,怎么还求咱世子帮除掉障碍,就不怕皇太孙认定和世子爷有奸情?”
另一尖厉着嗓音的汉子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儒人和咱们世子爷早年好过,杀殿下心上人的任务,自然得找信得过的人,不找世子爷还能找谁?世子爷帮了她大忙,没奸情也得有奸情啦……”说完,不怀好意的笑着,任谁都听得出笑里龌龊的想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