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墨染,沉寂无声,肃然巍峨的纪大统领府,灯笼摇曳,针落可闻,只余幔帐内暧昧弥漫的娇喘之息与如狼似虎的攻城拔寨之声。
粗厚的锣声响起,如枪挺立的纪大统领登时绵软,缴了枪械,气恼的甩了身下欲求不满的小妾一个巴掌,披上了袍子,拿了长剑就冲入了院中。
锦衣卫们噤若寒蝉,出动了大半的锦衣卫竟然没有抓到几个小毛贼,这让纪纲情何以堪,一次可以原谅,两次、三次......今天却是第五次了,仍就足迹全无。
检查片刻,财物一应俱在,无一缺失,正惊疑间,蓦然发现中堂上的王羲之真迹上,被画了两个赤身露体的小人儿,小人儿痴缠在一处,做着让人脸红的动作,上边的男子明显大汗淋漓,不堪重负。
纪纲挥剑一斩,价值连城的真迹就此消失不再,了解他的人,都替他千娇百媚的小妾叹了一口气,有了此画,再倾国倾城也会变成一坯黄土。
愤怒的男子愤而转战到了内院的一处道观内,一个二十多岁身穿道袍的靓丽道姑似娇还嗔的迎向了男子,将手中拂尘轻搭男子的颈子,弄得男子一阵酥麻,顺势将道姑抱起,拂去香案供果,直接在宗师像前就是一翻云山巫雨。
见男子似泄愤似的在自己身上驰骋,艳色道姑娇嗔道:“郎,还在为那贼人烦心吗?”
纪纲任由女子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身上按抚,舒服的发出了一声轻吟道:“本统领都快成金陵城的笑话了,让几个毛贼扰了春梦。”
女人赤身趴伏在男子后背之上,两团绵软紧贴着男子湿渍渍的后背,笑道:“郎,为了奴家,你连阳武侯薛禄都差点儿打死了,夫有何惧?朝堂之上,皇帝是天下第一人;床塌之上,夫君才是天下第一人。在奴家眼里,郎比陛下还威武......过些时日,郎可将锦衣卫训得如同汉王的天策卫一般威武无敌,定将那小贼人生擒玩弄,如同白莲亭那些小倌倌们。”
纪纲心思不由一动,自己和汉王己是同盟,弄来些个药粉、兵器还不是难事儿,如汉世子般也私训出一只威武之师,不仅在塌上当天下第一人,在朝堂之上,也要当得天下第一人。
女子见纪纲心情好转,绵软的小手亦是意乱情迷起来。
“小骚-货,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会撩拔男人,早晚得死在你肚皮上......”男子低吼一声,再次用实际行动反驳小毛贼的那幅春宫图。
在他看不见的女道士的眼色里,却射出一抹戾色。
不一会儿,男子就发出了震耳的呼噜声。
女子用手掌轻捋了捋男子湿淋淋的长发,绵软的手掌突然拱为刀状,从男子的脖颈处划过,男子一个激灵,女子娇笑道:“郎,奴家给你拭拭汗......”
纪纲笑着摸了女子的绵软一把,笑着跳起身,披着袍子出了道观。
道观内,清香渺渺,女子阴恻恻的声音,如在空中飘渺:“纪纲,你霸了我的身,险些打死禄郎,我定让你死于非命。”
转年进入了永乐十四年,纪纲被宫内太监告发谋逆之罪,讽刺的是,关押他的,竟是他一直倚仗的锦衣卫诏狱。
查抄纪府时,查出己故吴王冠服,大批亡命之徒,私藏大量药粉,暗中修建遂道,制造了数以万计的刀枪,在后院白莲院,还有一群被阉割的孩子。
事情不止于此,纪纲一倒,皇圣孙生了怪病,浑身绵软无力,呵欠连天,吵着闹着要“销魂香”,群医束手无策。
这时,多年隐于云南的成神医终于转回金陵,经他诊脉,皇圣孙中了一种罕见之毒,药物含有大量的米囊花成份,吸入后,让人有种欲仙欲醉的幻觉,此药成瘾,长期吸入,人的身体每况欲下,直到油尽灯枯。
此药粉,与纪纲府中所搜出的香粉系同一药粉,而搜出的另一种药粉,在死囚身上试用后,发现变得情绪亢奋、力大无穷。
当所有矛头直指纪纲之时,纪纲却在牢中畏罪自杀了。一代酷吏,留下了一个未解的死亡迷团,成为了历史上最不光彩的印迹之一。
在朱棣的授意下,所有的罪名叩在纪纲的头上,皇圣孙“销魂香”一案就此完结。
对于纪纲的死,朝堂上难得的众口如一、三缄其口,皇帝说自杀,那便是自杀,皇帝说纪纲谋害皇圣孙,那便是谋害皇圣孙,即使没有人能找出纪纲为何针对皇圣孙。
整个朝堂之上如端午节射柳一样,再次集体成了哑巴,所有官员知道,指使得了纪纲的,只有一人;与皇圣孙有不可调和矛盾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汉王朱高煦。
朱棣亦心如明镜,既然皇孙瞻基安然无恙,便只好隐忍下来。去年朱高煦指使御赐的天策卫与天逐卫飞扬跋扈,当街砸死指挥使徐野驴,己是惹发众怒,如果再查出“销魂香”与他有关,只怕自己也保不下来自己最喜欢的这个儿子,只有以死以谢天下。
不将事实公布于众,不等于不给惩罚,朱棣下旨收回了御赐汉王的天策卫和天逐卫,汉王的恩宠开始急剧下滑,永乐十五年三月,朱棣再次改封汉王蕃地青州为乐安州,责令两月内务必就蕃。
建福宫内,没有因政敌的没落而呈现喜色,相反,一片萧瑟之息。
祥云殿前,燕喃正拿着一把扫帚扫着地上的尘,心中却也如同地上的尘一般,蒙上了一层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虽然她不能在朱瞻基身前侍奉,却阻碍不了任何消息的传入,如同前些时日,殿下所居的体顺殿时常传出声嘶力竭的叫喊; 如太医们进进出出,再如现在的终见好转。
她想去看看情况,无奈体顺殿被李安清带着内卫们保护得密不透风,除了李安清和小三子,其他建福宫中人都不得进入,蹇玲儿亦是如此。
再后来,殿下病情基本良好,才解了体顺殿的禁,蹇玲儿也偶尔在体顺殿过夜照顾殿下,各路消息似有意又似无意,从宫外宫内四面八方涌来。
听说了朱瞻基的症状,燕喃的疑虑再次浮现。
能用米囊花提取鸦片的,整个大明朝应该只有一人--易春风。想过之后,燕喃又摇了摇头,易春风虽经灭门之痛,但他好歹曾经是个缉毒警察,不会让如此祸国之物提早问世。
摇了摇头继续手中的活计。她不想,不等于别人不说。
原本负责洒扫活计的两人正在廊下边监视着燕喃干活,边八卦着各种消息。
圆脸的宫女道:“扈红蕊被赐毒酒死了,听说因倾慕纪统领而毒害殿下。殿下之所以喜欢那‘销魂香’,是因为它能迷惑人的心神。”
高个儿的宫女恍然道:“哦,原来能迷惑人的心神啊。我可听司夜的芳伶说了,殿下与儒人在一起,喊的却是‘络’这个字,我还以为殿下是对水络念念不忘,而难不成是被迷了心神?那水络可就有些冤了。”
圆脸的宫女叹道:“她冤吗?不该有的念头,想都不要想,我前些日子路过慈宁花园的时候碰见过水络,吓得我两天没睡好觉,那张脸,被划得跟蜘蛛网似的,纵横交错,要多恐怖有多恐怖,要说儒人也真是个善妒的,水络怎么说也是她的心腹之人啊,都过去一年了,早该释怀了,却让冷宫里的宫女一起欺负她,大冷的天去挑水,手上长了一下冻疮……”
高个宫女不胜唏嘘道:“若是殿下对水络余情未了,水络有一天苦尽甘来也说不定。”
圆脸宫女不由苦笑,到嘴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心里想着,殿下如果对水络真的念念不忘,又怎会让她一年来在那冷宫里自生自灭,怕只有殿下自己知道,云山雾雨之时,他嘴里说的,到底是‘骆’还是‘络’,他心里念的,是静默洒扫之人,亦是冷宫自苦之人……”
圆脸宫女的眼睛不禁瞟向在院中扫洒的瘦小而孤独的身影,眼中蕴满了疑惑,陷入了沉思。
在慈宁花园冷宫旁的一座枯井边,瘦小的身影亦坚韧的打着水,脸上用一块纱帕包着,风一吹过,仍是让人看到那满脸的纵横。
遥望建福宫的方向,少女唇角不由上扬,他曾说过“今夜我还会再来”,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温柔,他的手掌,是那样的有力。
今夜,他,也许就会来了,来解救自己,让自己逃离这个冰冷的冷宫,回到温暖倘徉的建福宫。
……
“殿下,水络今晨打水时掉到井里淹死了,妾身想好好的安葬她,恳请殿下恩准。”蹇玲儿神情淡然的给朱瞻基深施了一礼,眼睛却紧盯着朱瞻基的脸色。
“水络?水络是谁?”朱瞻基静默的打开书册,抬眼疑惑道。
殿下的眼里,有惊疑、有询问、有默不关心,却唯独没有怜惜与爱护。蹇玲儿放下心来,淡然解释道:“殿下也许不记得了,她只是妾身的一个丫鬟。”
“哦……”朱瞻基轻声答了一声,便继续看他的书册,手里拿的,是胡潼与陈伽笙夫妇撰写的《西游记》全册,看到酣畅处,嘴角不由上扬。
朱瞻基的态度没有取悦了蹇玲儿。相反,她的心思更加复杂。朱瞻基不忘记水络,她羡慕忌妒,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朱瞻基不记得水络,她兔死狐悲,怕有一天自己倒了复辙,成为第二个水络。
女子突然发现,入了这宫帷之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好,自己纵有金陵第一美人,纵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若无人欣赏,和街上的乞儿,又有何不同?
女子轻叹一声,摸摸自己的肚子,如果有一个小生命来陪自己该有多好,最起码要好过独自一人,度过这孤寂漫长的岁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