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善吓得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保全不敢耽搁,忙将事情的来笼去脉说了一遍,朱瞻基眼似喷火,将手掌高高抬起,朱瞻善吓得一闭眼,却挺直了脊背没有躲。
朱瞻基一叹气,手掌终是没有落下,吩咐道:“三德子,去请太医;慕云,弄些热水,给她洗热水澡,去寒气。”
“殿下不可。”屋外一个如同黄鹦般的声音传了进来。
分开众人,孙玉萧跪在朱瞻基面前道:“殿下,奴婢生在乡野僻壤,知道一些民间的土法,被冻的人不能马上用火烤或者洗热水澡,否则体内温度与体表温度相差太多,对身体造成致命的伤害,甚至死亡。要给她洗冷水澡,逐渐再升温,休养两日便会好转。”
朱瞻基神色不明的看了一眼与燕喃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宫女,自信的神态,竟与燕喃如出一辙。
轻轻点了点头道:“她,交给你照顾了,需要什么,就向慕云和李安清要,所有宫女和太监,都听你的差谴,本王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将她完好无损的救过来。”
“是。”孙玉萧低头叩首,眼中一抹亮光一闪而逝。
孙玉萧的方法很灵验,到了傍晚,燕喃便醒转过来,只是人似失去了神采般,目光呆呆的看着塌顶上的帷缦,不言不语,无喜无悲。
玉萧将汤药吹凉了,将匙递到燕喃的唇边,燕喃静静的看了一眼玉萧,乖巧的张开嘴,喝着苦味浓郁的汤药,眉毛没有皱上一分,似喝的不是中药,而是寻常的香草茶。
玉萧用帕子擦净了女孩儿唇角上的药浸,静默的为女孩儿掖好被角。
转身放在帷帐,却被女孩儿抓住了袖口,少女静静的坐了下来。
“玉萧,人死了,会不会魂灵得了自由,离开这里?”
少女一怔,不明其意。
转瞬安慰道:“人活着,就是为了吃好穿好,这里有全天下最美丽的绸裙,有全天下最昂贵的首饰,有全天下最仰望的权势,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女孩儿松开了少女的衣袖,少女默默的站了起来,却听女孩儿自言自语道:“可是,这里的心都是冷的,呼吸都是痛的。”
少女一怔,感觉喉咙处有些哽咽,女孩儿的劫数,其实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可是,如果不踩着梯子,如何能达到令人仰望的地位,就如同她,被一个小小的儒人欺负得没有还手之力。
少女坚定的挺直了腰背,走入了暗黑的黑夜之中,那里,没有一丝光明。
......
入夜,月朗星稀,天空很高很深,澄清如洗,穹极不尽。
女孩儿站在暗黑的夜里,空眶的眼睛,看着东华门的方向一瞬不瞬。
祥云殿里的朱瞻基有些烦乱。
李安清上前来禀告道:“殿下,骆姑娘还是站在观景亭里,望着东华门的方向。”
朱瞻基轻轻一叹,几月前还生龙活虎的皮猴般的人儿,如今沉默不言,如一只只会呼吸的木雕般。
拿着一件披风,轻轻踏上高高的观景台,将披风披在女孩儿的身上,女孩儿没有转过身来,没有拒绝,没有道谢。
看着女孩儿倔强的颜,少年轻轻一叹道:“你,何必如此执着?”
女孩儿轻启朱唇道:“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吗?”以骆风为伐,将自己弄入这重重宫帷之中,几经生死。一方面,想要将自己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护己平安;另一方面,却怕朱棣心生反感,不敢为己出头惩治蹇玲儿。
少年沉默不语。
女孩儿将手指放在唇边,轻嘘一声,用手做筒状,支着耳朵倾听。
清风中,一阵悦耳的琴声似有似无,是那首《喜欢你》,穿过重重的宫墙,声声传入耳中,似孤雁悲鸣,似殇情别离,如痴似嗔,跌踏起伏,一首清丽的歌呜咽而出。
一直以为自己的爱是没有回应的,重重疑惑让自己总是有一种疏离,千山万水,却抵不过这七百年后的一首歌,女孩儿瞬时泪流满面.......
久等殿下不至的蹇玲儿,拿着新炖的雪梨羹想要到祥云殿,却被告知殿下不再房中,失望的走出祥云殿,听到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再仔细听时,却又隐约不见。
声音的方向是观景亭方向,蹇玲儿胆子不小,叫了水络拿着灯笼就要登上观景亭,暗影里突然跪下一人,轻泣道:“表姐,是玉萧,玉萧想家了。”
蹇玲儿长舒了一口气,嗔怪道:“这大晚上的,也不拿只灯笼,吓死人了。回去吧。”
玉萧连忙称是,转过身来退去,凝目看向暗夜里的观景亭,神情不明。
观景亭上,少年轻揽着女孩儿的肩,躲在栏杆的暗影里,沉寂无言。
看着几人离去,少年轻呼了一口气,见女孩儿的眼睛如星般的看着自己,不是感激,而是一种,浓浓的无奈。
女孩儿推开少年的手,匆匆下了观景台,却没有回娇嬿阁,而是向着东华门行去。
少年紧随其后,轻声叫道:“已经宵禁了,你做什么?”
一听如此说,女孩儿的脚步不仅未停,反而小跑起来,直到到了东华门旁厚厚的红色宫墙边,将耳朵紧紧的贴在宫墙边,贪婪的听着似有似无的声音。
一队内卫经过,朱瞻基轻轻摇了摇头,内卫绕过此处,去别处巡视了。
直至良久良久,琴弦嘎然而断,久而无音,女孩儿的泪水己是逆流成河。
朱瞻基站到她身后,想要伸出手去安慰,却不知如何安慰,手停在空中,与女孩儿瘦弱的后背,仅一指之摇。
女孩儿默嘴里呢喃着的只有一句话:坏坏,我要回家。
.......
又过了几日,燕喃的身体彻底好转,活动自如,身体如常,除了,还是一样的瘦削,眼大无神。
大清早,得到好消息的朱瞻善偷偷的遛进了建福宫娇燕阁西二所,心中忐忑着不知如何面对被自己差点害死的女孩儿,鬼使神差的顺着门缝向里张望,却赶紧捂住了惊得张大的嘴巴。
只见明黄的铜镜前,少女正往身上穿衣服,下身着一件淡粉色底裤,上身着一件淡粉色小肚兜,上面绣着一只燕子和一丛明黄色的花朵,说不出的诱惑。
女孩儿伸出藕状的手臂,穿进薄绸的衫裙内,美好的皮肤散发着暖色的光晕,顺着女孩儿的手腕上移,两只青葱玉手,灵巧的系着鸳鸯扣,扣子上方,是一只红绳系的络子,络子上方,一件饰物点缀其上,女子穿戴完毕,用手捏了捏锁骨处的饰物,轻叹了一声,手自然的垂在两侧。
男孩儿揉了揉了眼睛,再仔细一看,恍然,那,竟是一枚方孔兄,是枚铜钱,这个小丫头真够财迷的,别人的饰物不是玉就是金银,她的却是一枚铜板,她得多缺钱?心下暗想着,要送给小女孩儿一件饰物做为赔偿礼物。
小男孩儿正想着,却觉着耳朵被人提了起来,一转头,朱瞻基那张阴沉的脸呈现在面前,吓得一伸舌头,叫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完,如脱兔般的逃跑了。
朱瞻基的一脸怒色还未来得及消融,只见门“咚”的一声推开,女孩儿一脸愤闷之色的倚在门框之上,静寂无言,显然是在等少年的解释。
朱瞻基轻声咳了咳,掩拭道:“明天我领你去看番邦之人。”
看着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少年,女孩儿的眉头深深的皱成了一个川字,虽然自己发育得晚,还没有达到前凸后翘,但怎么着也得道下歉吧?不对,如果对方承认了,岂不是自己要“以身相许”了?不行,这个哑巴亏不吃也得吃,还得硬吃。
想通关节,女孩儿脸上顿时展颜一笑道:“哦,番邦之人哦......他,长着孙悟空的毛猴脸吗?”
少年摇了摇头。
“他,长着猪八戒的煽风耳吗?”
少年再次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好看的?”
少年一脸的窘迫,眼睛一亮道:“不过,他,有唐僧的俊美,是朝鲜第一美男。”
朝鲜人?仿佛好久远的记忆,对朝鲜人,燕喃是即爱又怕,所谓成也萧和,败也萧和,自己生活工作在那里几年,自己与陈淮生死离别也是在那里。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忠宁大君李祹第一次来到天朝,届时定会让本王陪同他去各处逛上一逛......”
“我去......”燕喃急忙接口道。
于是,第三天,燕喃穿着笨重的亲卫服紧跟在朱瞻基身后,先行来到了番馆。
番馆位于正德大街东面,这里,离紫禁城不远,离几个王府也不远。
重新修膳后的番馆虽然没有紫禁城一样的辉宏,却是江南小桥流水人家,景色怡人,旖旎如画。
杨锡和金达已经出城去迎接,其他的人俱在番馆等候。
新任的鸿胪寺少卿是皇帝新得宠的于美人的亲哥哥,原本是中书省的一名不得志的中书舍人。
洪武年间(朱元璋统治期间),因宰相胡惟庸一人独权,被朱元璋抄家问斩,废除中书省,变宰相制为首辅制,只保留如货币司、锻造司及中书舍人等少数官职,其他均划归六部,说白了,就是中书省只留了一些虚有其名、没有进升前途的小官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