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正视自己是个八岁的换牙小女童,不由好笑道:“我这是下牙,帮我扔到房顶上去,这样才长得快些。”
少年答允着,向影儿瞟了一眼,影儿低着头,擦拭着红红的眼睛跟着离去。
燕喃则馋猫似的喝起了汤。
因手指伤得最重,肿虽然消了,骨节却是很疼,每次拿起匙来特别费力,好不容易拿到口边,却只能樱桃小口一点点。
燕喃索性弃了汤匙,抱着汤盅一大口罐进去,美味的鸡汤顺着食道直接到了胃里,别提多温暖多舒畅了,香浓的味道反而让她更饿了。
试着站起身子,走了两步,除了先前起来时的玄晕,很快适应了这种感觉,便想着去找美少年撒娇要鸡汤喝,顺便看看她的牙牙被他扔到哪了,怎么说,那也是她的“骨肉”。
还是一样的小院落,只除了季节的更迭。
还是一样的桂花树,只除了缋绻的时光。
燕喃深呼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边轻轻的做些伸展运动边四面观瞧。
桂花树旁,沐斌正一脸严肃的说着什么,影儿的眼泪如泉水般的往下流,燕喃心里这叫一个气啊,这个沐斌以为是自己救命恩人就可以挟私报复了,敢欺负我的人?窗子都没有。
想要听听沐斌是怎么背着自己训自己丫头的,女孩儿于是将汤盅举在头顶,似小偷般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隐在桂花树盆栽旁。
“影儿,洛洛脑子聪明,你只要稍一漏口风,她就能举一反三,这些事情,先不要让她知道。你性子直,尽量不要说话,不要出现在她面有,我找机会再告诉她。”
影儿轻声答应着,努力吸着,似要将滴下来的泪水吸回去一般。低头离去,却看到了桂花树下的一丝衣角,神色一怔,回头看了看沐斌,沐斌轻微的点了点头,影儿方怀着心事离去,脚步明显的错乱。
燕喃轻轻走到沐斌的面前,用双手扳正少年如雕刻的脸颊,强硬着让少年的眼看着自己的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年不语。
燕喃转而推着少年的双肩,心里不住的下沉,颤声问道:“是贺子期出事了?”
少年心下一痛,摇了摇头。
“是骆家出事了?”
少年又是摇了摇头。
“是易春风出事了?”
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燕喃脸色一阵苍白,身子跟着恍了一恍。
少年一把搀住摇摇欲坠的女孩儿, 将她抱回塌上,轻轻放在塌边,双膝半跪在塌前,双手执着女孩儿的手,轻轻道:“情况虽不乐观,但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坏。”
少年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事无巨细,包括自己利用苏大,苏大利用纪纲、纪纲利用林达,林达背叛杨锡,杨锡引诱易春风,易春风中埋伏,再到自己相救假死,最后锦衣卫到骆府要人以及后续的计策等等。
燕喃的脸己经如同一张白纸,没有表情,没有感情,没有气息。
少年摇晃着喊了无数声,她才喃喃自语道:“我在那阴暗的牢房里被用刑的时候,无数次的动摇过,无数次的唾弃过,最后却还是坚定着,我要做一个有担当、有原则的人,不能出卖朋友,却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蓝玉教因我而冒充我陷害他,杨锡因我而引诱他擒拿他,害得易春风失去所以的亲人和朋友,这让我,情何以堪?有何颜面再去见他?”
少年紧紧的揽过女孩儿的发硬的身体,那么紧,那么紧。双手轻抚后背,似柔柔的羽毛划过肌肤,划过心田,直到女孩儿的身躯有些变软放松。
少年扳正了燕喃的身体,正视着燕喃的眼睛,似要看进人的心灵深处,郑重道:“他告诉我,你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他还有一个亲人,委托你我共同抚养成人,她,叫沐可可,易春风给起的名字。”
燕喃想要伸手去抱小小女孩儿,却被沐斌一把推开了手,嫌弃道:“你现有手还没好利落,你的手坏了不打紧,别摔坏了可可。”
小小女孩儿尿得湿哒哒的,燕喃想要去给换小布片,却又被沐斌拍落了手,横眉道:“你的手上还结着痂,碰掉了不打紧,别磨破了可可。”
好吧,燕喃不得不悲催的发现,自己的地位由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轮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被打落了手的燕喃反而开心起来,这才是二人之间相处的正确打开方式,像刚才那样温柔的、腼腆的的画风,让燕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手不由得摸了摸怀里的那个郁金香帕子,又恐沐斌看到似的急急松开了手。
沐斌心下一痛,聪明如她,怎么就不想想,没有他,怎么能从层层剥皮的锦衣卫手里拿回任何东西来?!
聪明如她,怎么就不想想,影儿刚刚暗示的她,她拉着自己不放,最后是自己抱着,影儿给上的药?!
那是一只青色的男子帕子,帕子的底角刺着小小的几不可见的双面绣兰花,不用猜,沐斌也知道谁是他的主人。
双眸闪过一抹痛色,默默的将帕子重新折回了花朵状,放入了女孩儿的怀里。转而望向女孩儿身上的伤口。
看那胸前背后蜿蜒的如同网状的伤口,每抹一分药,沐斌的心就痛上一分,直到鲜血淋漓;
看那枯瘦如柴如同皮包骨的娇小身躯,每抹一分药,沐斌对纪纲的恨就多上一分,几欲喷薄而出。
十七岁少年眼色如墨,暗下决心,纪纲,我定会让你为今日之事付出血的代价。
挨到第七日,一早起来,燕喃还是梳着寻常的双丫髻,沐斌抚了抚滑顺的头发,将一只寻常的金钗插入了发间。
燕喃被黔宁王妃亲自送回了府,共乘一车时,燕喃总感觉王妃盯着自己看,欲言又止,最后却只余两声长嘘短叹。
轿子刚落,就见纪纲己经领着人亲自在府前等着了,连同王掌柜和被调包的小荷塘。
燕喃恭顺着扶着黔宁王妃下了马车,眼神平静的环视了一眼锦衣卫众人,只在看见纪纲之时多停顿了那么一刻,心中如火中烧,恨不得当场将他碎尸万段,以报自己被打、易春风灭门之仇。
黔宁王妃轻轻拍了拍燕喃的手背,威严的看了看纪钢,眼色不悦道:“纪纲,想当年你父亲跟着老王爷南征北战之时,你还是个十几岁的娃娃呢,不曾想,现在也赁的有出息,连这些老的都不放在眼里了。”
纪纲心下不以为然,面上却是恭敬万分道:“王妃,把谁不放在眼里,也不能 不把您放在眼里啊,当年,您老那一手漂亮的马术,父亲在世之时称赞有嘉,更是感激当年老王爷的知遇之恩。只是皇命难为,走个过场而矣,如果真的认错了人,纪纲第一个给您老陪礼道歉。”
说完,向苏大一使眼色,苏大连忙去众锦衣卫身后将王掌柜带了上来。
杨锡则将小河塘也带了上来,只是浑身的伤已经看不出来本来相貌如何,伤口亦没人处理,开始化脓靡烂,散发着浓浓的臭气。
众人纷纷掩鼻,燕喃却心里一寒,如果没有杨锡在狱中的庇护,如果没有沐斌的调包计,甚至如果没有易春风的转移视线,现在在这里被人唾弃、被人厌弃的,就是自己了。
王掌柜是被杨锡直接从诏狱里带过来的,上来就让他相认那日去店里典当之人。
小荷塘去当玉镯之时,身穿斗篷,未发一言,衣服首饰又是寻常的款式,适逢那日是下雨阴天,已过戌时,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那日去狩猎场认燕喃,也仅是因为燕喃的身形和发饰俱都相像而矣,如果当时是两个身形差不多的,他就不会像当初那么肯定了。
现在的情况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一个是全身被打得遍体淋伤,形同枯槁,仔细上前辩认,却己不是那日他所辩认之人;
一个是穿着光鲜,意气风发的,虽是他辩认之人,却过得逍遥自在。
王掌柜自己也吃不准情况了,到底该如何指认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理所当然的指向受伤惨重的小荷塘,却见纪纲阴恻恻的看着自己,又不由得指向燕喃。
登时,骆家众人及杨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燕喃黑如曜石的眼睛直直望向王掌柜的心里,王掌柜再仔细看了看她之后,手指又不由得指回了小荷塘,再也未动。
王掌柜本来不是掌柜,本姓刘,年轻时是当铺里的小伙计,因有几分长相和精明,便被掌柜的看中,成了倒插门女婿。
换言之,王掌柜现在的家财都是岳父家挣的,至今妻子未生下一儿半女,他却不敢怒亦不敢言,更别提纳妾了。
王掌柜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是个倒插门,改刘姓王,一心想要姓回刘姓,有儿子给传宗接代。
于是偷偷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刘家宝,三岁。
幸亏是私生子,姓刘,所以锦衣卫只拿了王掌柜和王夫人,外室还安然无羡。
一直心里存有侥幸心理的王掌柜此时却是傻了眼,这个第一次就被指认出来的小女孩儿,头上戴的,分明是他外室的金钗,身上穿的,是他外室爱穿的淡绿色对襟裙子……
王掌柜心下打起了鼓,心下明白,自己的儿子、外室都在人家手里掌控着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