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卿慌乱的爬到莫哥的身前,双手抱住莫哥的头部,泪眼婆娑道:“莫哥,你别吓我,我怎么会给你下毒,即使我会毒死我自己,也不会毒你。怎么会......”脑海突然闪现出前些时日在大剧院看到的、听到的,难道,这一切,不过是骆冰卿针对自己、针对莫哥的一场阴谋?
如卿状似疯癫,跌跌撞撞的向大剧院跑去,绣花鞋子被跑丢了,泪水洒了一路。
燕红想要扣住如卿,莫哥却拉住燕红道:“别拦她了,她,也是中计了。快去告诉二姑娘,红楼暴露了,让她带着众弟子快走。”
“那你呢?”燕红红着眼睛问道。
“不用管我,也不能管我。我已经暴露了,亦身中不知何毒,带着我,只会让大家更加怀疑。快走,千万别耽搁时间,快去通知二姑娘,再晚来不及了。”莫哥沉声喝道。
倾刻间,燕红甩门而去。
莫哥的身体重重的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只隐约看见人影绰约,听得声音嘈杂,有东西落地的声响,有纷乱的脚步声,有拔剑撕杀的声音,还有她,镇定指挥属下和要人通知少主的声音。
现在,他与她,仅阻隔着一面墙。
很快,他与她,将阻隔一世一生。
他多想唤她,来看他最后一眼。
他多想问她,来求他不要离开。
可惜,他注定等不来她了,她的眼里,从来,只有她的少主,也只会选择少主,自己的命,与少主的事相比,如萤火与浩月,若燕雀与鸿鹄,不可同日而语。
男子将手伸向脖颈,掏出一只铃铛,却终于没有舍得摇响,男子逐渐模糊了视线,留下一抹叹息。
模糊中,莫哥感觉有人碰触自己的手腕,其中一个清沥的女孩儿声音道:“不正,快拿了皂角水灌他,抠他喉咙,再将他倒立......”
如卿到了大剧院,并没有找到她口中所说的唤作百色和夏草的,于是再次失魂落魄的赶回红楼,此时的红楼,己纷乱一片,大批的官府人马己经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红楼,因相思豆,一夜瘫塌倾覆,一夜相思成枯骨。
红楼匪首二人,被缴一人,姓曾,名莫歌,蓝玉教四大护法之一;在逃匪首一人,红二姑娘,本名不祥。互相攀咬出匪众四十五名,其中打手十五名,妓女三十名。
红楼,名为妓院,实为蓝玉教打探消息之所,众人均以红二姑娘为马首是瞻,少主蓝灭天其人,未见过其庐山真面目。
一时间,京兆尹、大理寺、锦衣卫都忙得不可开交,匪首曾莫歌,被送到锦衣卫看守,生怕出了差错,被劫了狱。
直到审理结案,太子当即立断,将匪首曾莫歌判处明日问斩,地点在皮场庙前。
是夜,月色如水,顺着仅有的碗口的石窗渗了进来,照在一张烧得发焦的烧饼上,发出惨淡的白。这是曾莫歌的送行饭,本来还有一壶酒和一只烧鸡,却被看牢的牢头拿去了,只给他,留下了一只烧饼。
曾莫歌脸色和烧饼一样的惨白,接近于透明的白。
牢门发出咔嗒一声,莫歌以为是牢头又来了,也许为了这只仅有的烧饼,却不料,牢头领进来两人,一个少年和一个女孩儿。
少年,他认得,是少主的主要对头之一,皇太孙朱瞻基,他曾多次刺探他的行踪;
女孩儿,他未曾见过。虽然瘦瘦小小,却在眼里看到一种自信的神采,只是这种神采,在见过莫歌时,却闪现了一抹愧色。
女孩儿放下食盒,一一打开,对牢头道:“给他打开吧。”
牢头刚要反驳,却被少年一抹戾色吓退,巴巴的打开沉重的脚镣和手镣。
莫歌用膝盖曲行至饭桌前,他的手筋和脚筋已经被挑断,只能这样艰难的行到桌前。
桌子上的菜色很是简单,三菜,一羹,薄饼,酱料和佐丝,两壶酒,却均是他未食过的菜色。
女孩儿看他艰难至此,眼中的痛色更深,用竹箸夹起一块带皮烤鸭肉,夹在一只薄饼里,仔细的抹好了一抹酱料,然后递到莫歌的唇边,莫歌不由一怔,还是张开了已经被打得有些溃烂的嘴唇,将食物吃入口腔,口中已经裂出了无数的口子,带着佐料的食物一入口,顿时疼痛万分。却又有一股香气沁入了咽喉,他不由得忍痛咀嚼开来。
女孩儿边盛了一碗羹边说道:“这叫一鸭双吃。第一吃是烤鸭,原料必须是北京填鸭,我在庄子里,从五十只鸭子里才选到这只肥瘦和肉质相近的。烤火的木头必须是果木,这样才入了果木特有的香气。烤好的鸭子刀工最是讲究,要一百零八刀,刀刀带皮,刀刀见肉,为什么一百零八刀,是来源于《水浒传》里一百单八将,就是一百零八个结拜起义的大英雄。第二吃就是将这鸭骨清炖,直炖得汤色发白发稠才是最好。”
喂得莫歌喝了两勺羹,又夹了一口爽爽脆脆的嫩芽道:“这是在我新买的庄子里,试验用暖棚栽种的,这是第一茬白菜嫩芽,放在一月以后,青菜下市了,这可是黄金万两,现在为你送行,如果能穿越,希望你能辗转到七百年以后,当一回中华‘四有’青年,为自己而活。”
见莫歌吃得差不多时,燕喃才拿起一壶酒道:“这是近五十度的状元一品红。还有一壶六十度的烈焰红唇,状元一品红今日来喝,让你想想有什么心愿未完成的,如果想到了,就叫牢头来写,他会交给殿下转交于我,我来帮你完成;烈焰红唇酒烈,明日再喝,可以麻醉神经,少些疼痛。”
......
三人,一个嗲嗲不休的喂,一个默默无闻的吃,另一个,则眼色如墨的看。
终于酒足饭饱,莫歌自我解嘲的笑道:“如果没猜错,你就是骆家的嫡女骆冰卿吧?”
燕喃本来惊疑的抬头,却又释然的点头,这么多明显的符号,自己又是上了蓝玉教绝杀令的,猜到并不难。
莫歌看了看女孩儿愧疚的神色,心如明镜道:“如果没有猜错,这次也是你的杰作吧?为什么?为了打击骆如卿?还是打击蓝玉教?”
燕喃不顾地上的杂草腥臭,盘腿坐在地上,反问道:“有区别吗?就如同蓝玉教找我的麻烦,为什么?是为了打击骆少谦,还是打击我骆冰卿?”
莫歌不由得哑然,是啊,事情的起因也许只是一个缘由,到了最后,竟分不清哪个才是因,哪个才是果。
就如同,最初是蓝玉教和骆少谦的仇怨,到最后,红二姑娘,甚至整个蓝玉教,只知有骆冰卿,而不知还有骆少谦。
就如同,多年来,自己喜欢那个女孩儿,到最后,竟分不清,喜欢的是当初的林兮妍,还是现在的红二姑娘。
男子猛的将酒盏的酒一饮而尽,从脖子上解下一只铃铛,将它递给燕喃道:“有机会见到她,将它还给她。告诉她,我不能再保护她了。”说完转过头去,不再理会燕喃。燕喃没有追问那个她是谁,只是小心翼翼的将银色的透着锈色的铃铛放在了斜挎包里。
本想移步而去,却还是转回身来,盯着男人的后脑,迟疑道:“你,有没有要对骆如卿说的话?”
男子先是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终是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我姓曾名莫歌,她,从未认识真正的我。”
举步出了牢门,临出门,没有回头,燕喃闷闷的说了一句:“此生不见。”
男子没有做答,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流经酸涩的鼻子,涌入苦涩的口腔,那样咸,那样烫。
最后的时刻,给自己送行的,不是心爱的人,而是,害自己赴死的人,这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情。
深深呼出一口诏狱内的压抑污浊之气,诏狱外的街口,燕喃抬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虽然刺得人眼睁不开,却还是让她怀念,让她欣喜,外面,有空气的味道,有青草的味道,还有人群的味道。
朱瞻基默默的陪在身侧,以为女孩儿会再享受一刻这种清闲,却见燕喃望向自己,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殿下开恩,让臣女见了曾莫歌送行。殿下是主审之人,臣女斗胆还有一个请求,还望殿下成全。”
朱瞻基看了一眼燕喃,缓缓开口道:“我一会儿就让人给他准备热水,外加一身干净的衣裳,让他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改剥皮楦草为三尺白绫。”
燕喃轻回了一声:“此愿足矣。”
心头涌上一抹荒凉,是自己,亲手丧送了几十条生命,却又不能,不为之,因为,反之,是自己,乃至骆家的几十条生命。这,恐怕永远是个无解的选择题。
嚣闹的金陵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贫穷人为三餐奔波,富贵人为享乐繁忙,红楼,马上,被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兰贵坊的青楼,在红楼被封后第七日就重新营业,新主子有一个霸气的名字——独孤求败。
兰贵坊,比红楼还要奢靡逍遥,比红楼还要花样百出,里面除了妓女,还有倌公,除了吃酒,还有赌坊,除了表演,还有拍卖……名付其实的销金窖,造梦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