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烁着红艳的光泽，沿着沥青路面的沟壑蜿蜒流淌，浸湿了郑玄的裤脚。从遍地尸骸间爬起，他握了握有些酸麻的五指，薄薄的尺形长刀边缘在与骨骼碰撞的巨大压力下出现细微的弯曲弧度，在他手心勒出一条深深的红印，他挥了挥手中长刀，觉得有些不顺手。

郑玄将尺刀丢到了地上，从旁边一具尸身手中拾起一把剑来，在手里掂了掂，造型类似骑士长剑，突兀的出现在周遭高楼林立的都市环境里异常违和，不过还算顺手。郑玄把骑士剑扛在肩上，环顾四周，身边再没有一个站立的身影，所有的“人”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郑玄喘了口气，蹲在马路牙子边上，靠着一根路灯杆。借着刺目的日光，用挂在脖子上的放大镜引燃了一块顺手从尸体上撕来的碎布，点了根烟。

“这就完了？找一堆人围殴我？你想表达什么？”郑玄吐了口烟，斜睨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对不知身在何处，甚至不知到底是否存在的幻境的制造者吐槽道，神情复杂，看似不屑的嘲讽，又像是无助的悲哀。

郑玄夹着香烟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说不出是因为鏖战多时累得脱力，还是因为什么别的，比如心里的慌乱与恐惧。

虽然是郑玄明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都是虚假的，但是就算知道倒在身边横七竖八的尸体都不是真正的人，就能全无心理负担的将成百上千的他们杀死吗？每一次热血喷溅在他脸上的扑鼻血腥味都会让他作呕，每一次锋利的刀刃卡在骨头缝里的咔咔作响都像一把砸在他心头的重锤，每一个生命的消亡都那么惨烈，每一个瞬间都太过真实，让人无法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在做这十恶不赦的魔鬼一样的屠杀行为。

然而郑玄的选择是忍着作呕的恶心感觉，抹掉脸上的血污，将手中长刀斩向下一个向他攻击的“人”；是一脚踹开死命握住卡在自己骨骼间的长刀仍不忘张牙舞爪的将牙齿咬向他手臂的敌人，转身格挡身后劈来的消防斧，他的表现无情而冷漠。

是自己本性残忍吗？郑玄扪心自问，也许吧，曾经信誓旦旦的对着校园里的旗杆发誓，幼稚的梦想着要做一个“正义的伙伴”，

做一个保护弱小的英雄的自己，也许真的是一个骨子里漠视生命，残忍无情，可以挥刀砍向任何人的恶魔。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郑玄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明白自己不是回到了熟悉的地球，不是身处法律与秩序庇护之下的合法公民，他现在只是一个沦落在陌生世界的流浪汉，就像他在地球上时每天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那些美国街头的黑人流浪汉一样，没有人会把他当人看，没有人会对他的生存权利给予关注和保护，他没有人权。

更何况就算郑玄不是一个“外来户”，而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同——把无辜的生命当做猪狗一般任意买卖的奴隶制度，以活人为祭来娱神的血腥祭祀，对世人毫无怜悯可言的神明……这个陌生的、广袤的的世界在仁慈的向他展现自己的大度包容之前，先让他看到了黑暗丑陋的一面；

叔叔死了，郑玄也始终在死亡的边缘徘徊，这个世界在赐予他慷慨无私的馈赠之前，先夺走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还想将他第二次获得的生存机会剥夺，他不甘心……这个世界里，命不值钱，杀机源源不断，甚至不知从何而来。

郑玄曾经好几次想要放弃，不再苦苦挣扎，但却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捉弄，没死成，最终唤醒他不愿自己的性命被任意予取予夺的反抗意志，心底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让他无法接受生死都不由自己掌握的无力感。

“我自己想不想活是我自己的事……但是没人能抢走我的第二次生命，不管你是权焰滔天的大人，还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你要杀我，我就杀你。”

郑玄叼着烟头，脑袋埋在膝盖间，通红的双眼在垂落的乱发间若隐若现，不知是不是被烟熏的，眼角有泪水划过，在他脸颊的血迹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郑玄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太多了，干涸在掌纹里，怎么擦也擦不掉。他索性不再去管，攥紧拳头，把血污紧紧攥在手里，指甲深陷在皮肉里，就像这样就能攥住虚无缥缈的命运——如果像这样把别人的性命握在手里，就能掌握自己的性命，他愿意一试。

眼前一暗，一排阴影遮挡住了热烈的阳光，郑玄握紧了怀中长剑，暴

起攻击来者，身如猛虎扑击，剑刃一往无前，他的目光冷酷，满是血污的面容显得有些可怖。

“啊——”

一声尖叫，声音是那么让他熟悉，出现眼前的俏脸，是那么让他思念——站在面前神色惊恐，泫然欲泣的少女，不是郑一是谁？站在她身后失声惊呼的两个中年人，不正是让郑玄活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无法放下心来的父亲和母亲吗？

郑玄手中之剑收不住去势，只能强行转向，腰部猛地发力，违反生理常识的将肩背翻转了一百八十度，骑士长剑砍在身后的路灯杆上，无声无息的将铸铁的灯杆斩成两半，切口平滑。

断裂倒下的路灯砸向郑玄，他连忙闪身躲避，却发觉郑一仍然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而灯杆正轰然砸向她的头顶。

“快躲开！”顾不得危险，郑玄反身冲上前去，将她推开，自己却来不及再躲，被沉重的铸铁灯柱砸在肩头，腿窝一弯，跪倒在地，膝盖狠狠砸在沥青路面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坑来。

郑玄被灯柱压倒，一时难以起身，万幸如今身体强度变态，足够坚韧，才没有被直接砸成一滩肉泥，他却没有忙于搬开压在肩头的灯柱，而是赶紧扭头去看郑一，郑一似乎吓傻了，站在旁边一动不动，背对着阳光，面目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太……好了，你没事。”似乎忘记了身处幻境，郑玄目不转睛的望着郑一，或者，就算明知道是幻境，他也不在意了，只想能再多看一眼日思夜想的人。

“呲——”

郑一走近，一声闷响。

郑玄难以置信的看着插进自己肋下的刀刃，冰冷的锋利尖刀让他呼吸困难，却没有眼前一切更让他无力喘息。

“郑一”脸上露出让郑玄无比陌生的冷笑，不远处的“父亲”、“母亲”相继走来，手中尖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寒芒。

“呵呵，哈哈，幻境啊，我怎么忘了你们是想杀老子……不管是谁……呃啊——”

郑玄歇斯底里的怒吼着，瘦削的身躯顶着沉重的灯柱猛然站起，肩头灯柱如同一根一人环抱的巨棍，挥向那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