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中央,黄沙漫卷,在脚下汇成沙洲,李长临再也无法保持高高在上的淡然,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握紧,隐隐颤抖,前所未有的对局面失去把控的不安,对无法理解的突发异状的恐惧都让他心里充满惶然,却不敢在眉眼间流露丝毫。
挥手间屠灭千军的凌虐碾压此时给不了他任何信心,以圣人实力布下的天罗地网也再不能让他胜券在握,李长临盯着那杆迎风招展的大縤,盯着笔直站在大縤之下的身影,心头竟然有了万年时间不曾体会过的不安与紧张。
这个魔头,是怎么过去的?御风而行?不可能!整个山谷中每一点风吹草动都在掌握之中,天空中布满了圣人水准的封禁,就算是一头血脉纯粹的疾速神禽也休想稍稍展翅,他是怎么在自己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谷口的?如果那魔头以这等诡异行动手段冲锋之时不是将杀意锁定谷口的诸王,而是将矛头对准自己,又会发生什么?
李长临背负的双手摊开又握紧,青筋暴起,努力平复着动摇的心境,却始终无法排除茫然与恐惧,微眯双眼,注视着谷口,不敢妄动——活的太久,他更怕死,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李圣!李圣!救救孤!啊——不要杀孤,孤可以将土地拱手相让,求你——”
谷口传来声嘶力竭的求救声,遍地破碎堆积的御辇之下,爬出一个脑满肠肥的男子,华服凌乱,高冠歪斜,狼狈不堪的正从倒塌的车厢底下钻出。皮肤细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已久,神情恐怖,向着谷中呼喊。等不到救援,头顶被一片狂舞的黑影覆盖,那男子刚要躲避,一杆大縤已将他当胸穿透,却没有像其他王者一般直接爆碎,而是被高高挑起,插在枪杆上举在半空。
“啊——大人饶命!”
一众手捧花篮的绝色女子虽然未遭殃及,仍是吓得不轻,丢开手中花篮跪倒在地,不住地叩首乞怜,就算是拥有魂境实力的车夫们也控制不住对死亡的恐惧,不堪的瑟瑟发抖,眼中哀求——魂境实力又有何用?瞬间变成一地血花的王上们,或修行得来或传承而得,哪一位没有魂境修为?
“尔等亦是一生被奴役驱使的悲哀之人,我不会为难你们,都走吧。”
“郑玄”手擎枪杆,挑着处境凄惨的王者,回头扫视无辜的仆从们,淡淡开口,挥挥手驱散他们。
“不许走!噗——救,救孤王!”那被挑在枪尖的男子大口喷涌鲜血,无力地挣扎,想要从数尺长的枪尖拔出自己肥胖的身躯,却只是徒劳,犹自向仆从们
绝望的呼救,却没有一个人回头哪怕看他一眼,所有仆从对他的哀嚎置若罔闻,四散奔逃。
“李圣!呕——”枪尖的王口中泉水一般吐出猩红的血浆,艰难的挣扎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肋骨却被枪杆死死卡住,只能增加他的痛苦,“李圣……救我……”
“王啊,你的血液也是红色的吗?脱离了疾苦众生,却终究脱离不了肉身的束缚,摆脱不掉生死的界限吗?”大縤一抖一甩,将奄奄一息的王抖落枪尖,破布一样摔在黄沙之中,“郑玄”转过身,俯视着血泊中拼命挣扎的残躯,喃喃自语,“或许你从来不知道吧,镇西王,我也是镇西国人,也曾是你的子民——我的王上。”
汩汩流淌的鲜血,浸透了遍地的黄沙,此刻王之血与无数逆臣的尸身交融,王之身如蛆虫一般在无数逆臣的残骸间爬行。血泊中的镇西王已经听不清“郑玄”说的任何一个字,双眼昏黑,耳中轰鸣,只知努力的拖着残躯,向着李长临的方向蠕动。
“李圣!噗……救我——李长临!”镇西王满面污血,每吐出一个字都会随之吐出大口的血液,一双混沌的眼睛红丝密布,怨毒的盯着李长临。
李长临踏前一步,“郑玄”侧头瞥了他一眼,脚步随之移动,身周瞬间风雷震荡。
李长临退回一步。
“李长临——你为何不救——我!”见他畏缩,镇西王被绝望淹没,后悔自己为何轻易相信了世人口耳相传的箴言,相信了有圣人相护无往而不利,竟然冒冒失失的跟随至此,想要亲眼目睹古今第一魔头的审判,一时之间,他对李长临的恨意竟然比对魔头还要滔天难消。
“你怕了,嗬嗬,”不知是阴森的冷笑,还是窒息的挣扎,镇西王口中发出低沉沙哑的古怪声音,身下,流淌遍地的属于他的血液突然有了生命,如一条条蚯蚓蜿蜒爬行起来,围绕着他汇成一个圆阵,鲜红的血光聚集成玄奥繁复的花纹,直冲天际,比西斜的残阳还要红艳。
“受天封赏,得神眷顾,天授镇西国第五百九十二世封王徐显在此立誓,”镇西王从血泊中抬起头,满面污血,神情疯狂而狰狞,声音竟然不再断续,向着天迹嘶喊,“以王之祖血为祭,请无上至尊为证,孤诅咒!诅咒神授圣人之位李长临天人五衰,自此消亡,若一日不为孤复仇,斩杀魔头,则一日不止,必遭天诛地灭,魂灵破散,永无宁日!”
无力的垂下头,面孔浸在血泊之中,镇西王再无声息,身躯瞬间变得冰冷,血液却在加速流失,一团团汇聚成圆阵,
血光直冲高空。
“准。”
苍穹之上,不知何来的宏大声音震天动地,淡漠冷酷,冲上高空的血光如云蔽日,而后消散,回荡四野的雷鸣般声音随之沉寂。
“神使?!”李长临惶恐的仰望天边消散的血光,而后扭头不平的怒视镇西王已经冰冷僵硬的尸身,“王血誓言?用来诅咒我?徐显你这混账!”李长临咒骂着,却突然闻到一股臭气,才发觉扑鼻的秽气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随即皮肤松弛斑驳,指甲牙齿开始松动,乌黑的头发花白脱落,高冠再难束起,满头苍苍白发凌乱披散。
“天人五衰?怎么会这么快!?”
李长临惊骇欲绝,回望“郑玄”,却见他手扶大縤,站在原地稳如泰山,一时进退维谷。
“你不来试试吗?”看着李长临的惨状,“郑玄”淡淡一笑,朝他招了招手。
虽然警惕“郑玄”身上让他无法理解的莫名古怪,但如果不将其诛杀解除镇西王以王血立誓的狠毒诅咒,李长临自知必死无疑。李长临迈开脚步,却没有凭虚御风而行,也根本不曾施展圣人通天彻地的惊人速度,而是像一个普通老者,蹒跚而行,缓缓靠近。
让他恐怖的迅速衰老腐败随着向“郑玄”靠近而缓慢下来,李长临一愣,随即加快了脚步。
“李长临是吧?如果如你所言,神祗与上苍等同,为何我诅咒神灵,誓言将其掀翻,却突然之间得到种种秘力加身,多了诸多权柄?”
李长临一滞,闭口不言,继续前行。
“郑玄”合目,而后睁眼望向李长临,丝丝缕缕的诡异红线闪烁着血光出现在他眼中,缭绕在李长临身周,侵蚀着他的圣人肉身。
这种视觉很奇怪,郑玄本来看不见血光,但是因为“郑玄”能看见,所以郑玄也看到了那诡异的红线,如同一条条血液凝聚成的精灵,灵动的盘旋在清癯老者身周,却吸噬着他的生机,在斜阳余晖下显得越发阴森可怖。
“神祗授权的诅咒,竟是这般的诡异邪恶,这就是世人所供奉的神灵吗?说是魔鬼也不为过。”脚下纹丝不动,仿佛正在逼近的不是战力横压世间的圣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弱不禁风的垂垂老朽,“郑玄”平静的注视着李长临,大縤一挥,“以为只有神祗和王者才有诅咒的权力吗?我也试试刚刚得到的权柄。”
“因果倒置,前为后,上为下。”
李长临向前行走,却开始倒退,身躯调转,头下脚上。
惊恐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