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他放下了研磨得透亮的笔，在再度开口之前，又一次朝萤灯里添了些燃料。他的目光越过二人，向着窗外看了一眼——雾气已经彻底散去。
他这才缓缓开口：“我不想你们害我早死。”
“我们不是去打搅幻之种族，打算和他战斗的。”落月将习惯性放在剑上的手挪开，摊开表示说，“我知道，世界上的人对逐猎者总是印象不好，可我们并不蠢，没有一大堆大师级在场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和它开战？”
“你们的确不蠢，所以会用另一种办法来打搅那些怪物。你们总是窥觊着它们身上值钱的东西，想将对方的尸体做成武器，穿它们沾血的皮毛。”
“这一点，怪物也是这么做的。”
“我不否认，我也不想对大自然的弱肉强食说什么。”帕特南的语气无比正经，“但你们也不能否认自己的贪婪，当你进入了那个遗迹，你会偷东西的。”
“也就是说，遗迹内有很多值钱的东西。”落月皱着眉说。
“不，我撒谎了。”忽然，帕特南的口吻又一次改变，变得轻佻了不少，“那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无数坚固的墙壁，以及那只怪物而已。”
“那你刚才问我的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确保，你不是贪婪的逐猎者。”
“我就是那种人。”如果不能见钱眼开，多找些赚钱的机会，恐怕落月很难负担起这趟旅程的费用。他朝眠眠咳了咳嗽，接着对帕特南说，“但我知道，钱的重要性并不是绝对的。”
“告诉我们吧，我保证不会影响到你。”眠眠也开口劝说，她好像很期待和幻之种族会面。
“那好，我们当时挖出的深坑就在外面。”
他站起身，缓缓在周围各种杂物中，翻出了一叠吃了灰的纸，摊开在他们面前。那是村庄的地图——曾经的地图。
上面清楚写明了每个地方的情况，比如哪里有多少人居住，哪里是什么样的房屋，经营什么产业。看得出，上头的字迹是帕特南的，已经很陈旧了。
而上面的房屋，除了帕特南拥有的这一间之外，皆已化为了废墟。
他指着村外的某个地方，低沉说道：“引发灾厄的地点就在这里，有一个你们也能见到的坑，联通着地下的遗迹。”
“这里就是涌出怪物的地点。”
“对，当时的坑渐渐扩大，然后涌出了怪物——也就是黑夜之血。你们要去的话，在这里慢慢下去就行，到时候就能见到一条路，通往深处。”
“那应该在地下很深的地方吧？”
帕特南点了点头。
“但进去过的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幻之种族送我回来的——对。”他拍了拍手，困扰地说，“你们要下去，恐怕得自己准备些道具才行，不过我希望你们能晚几天再去。”
落月没有提问，而是默默看着他的眼睛，无声提问，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再有大概两天，就能完成整本的《遗忘年代记》。”
“那可缺了很多啊，虽然是到尾声了，但你能这么快结束？”
“我是作家，总是越迫近截稿日的时候，效率越高。”他呵呵笑了笑，其中掺杂着无比浓烈的自嘲意味——缓缓地，化为了一声长叹，“这次的截稿日，将是我的人生终点。”
眠眠和落月默不作声，因为帕特南已经比其他死者，都享受过更漫长的时光了。他甚至越过了死亡的长眠，和生前的挚爱重逢。
这是现实，因此越是美好的梦，总是越容易醒来。
沉思了片刻，落月同意了：“那好吧，我们等两天，期间也去筹备一下。”
“谢谢。”
……
翌日，清晨的柔和阳光，降临在了整座废墟中。它柔和唤醒的，不光是静坐在那儿靠墙合眼休息的落月，还有睡了一个好觉的米洛。
至于眠眠，她则是被窗外的鸟雀声唤醒的。
这是在昨晚被雾气笼罩的诡异之后，她们所难以想象的。清晨笼罩下的村落废墟，实际上是个称得上安宁的地方——再无雾气笼罩，落月透过窗户，看清了整个的模样。
草木茂盛，将它们原本的残破，似乎都掩埋了下去，反而赋予了一种独特的新生感。偶尔会有各种小动物，在欢迎着大自然迎来崭新一日。
“眠眠。”
“嗯？早安。”眠眠也是其中的一员，她无比精神地伸展着手臂，仿佛是在扑打双翼，“肚子饿了，该去觅食了。”
“……这里恐怕没那么多可以给你觅食的。”
“遗憾，那我只能忍一忍了，忍着的话一周也可以不吃东西的。”她摸了摸肚子，刚才被晨光照亮的笑脸，此刻暗淡了不少。
“我是说，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的事情有很多，你是指哪一件？”
“我们刚刚过了夜的这个鬼地方。”
落月用脚尖点了点自己脚下的砖面，这幢保存完好，甚至极富生活气息的屋子，在废墟中屹立依旧——这不对劲。
“帕特南说，怪物毁灭了整个村子。”眠眠回忆着，“但他的家，依然完好。”
“对，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我看看。”
说完，眠眠目光如炬地在四下寻觅，紧接着从自己身上的行囊里，掏出了落月配发给她的剥皮刀——她剥下了一些砖块的碎末。
然后用舌头舔了舔。
“……唔，不脏吗？”
“当然脏啦，还不出去打猎找点东西犒劳我——嗯？这个味道果然有点怪。”
“发现什么了？”看见眠眠一脸古怪，落月也认真地询问。
“你看，我刚才切的，它本该是黏土转。那是一种有些辛酸气味的材料，我闻见过很多，但我尝了以后，发现它没有滋味——”
说到这里，她手里舔剩下的那些砖块碎末，忽然化为了淡淡的迷雾，就此消失在了落月眼前。这让眠眠也困惑不已，嘴里轻轻呢喃着“我猜错了？还是猜对了？可是……”
“早，逐猎者，还有那个小姑娘，出来吃早饭吧。”门外，米洛的声音传进，这加深了二人脸上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