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光泽,从带有湿气的土壤里微微露出。
发光的部分并不多,只有一缕——是玛歌的镐头所挖掘出的,第一缕光。它的小锄头停在那儿,光芒将铁镐的边缘都染上了昏黑色。
玛歌不再继续挖掘,叮叮的声音停息了下来。
被她的叫声吸引后,落月回头看了一眼,好奇心顿时占据了内心。眠眠倒是很不在乎这些,只是一口气抓走了好几串蟹肉。
落月心想,这难道是挖到了什么奇怪的宝石?黑色透明的宝石很多,又或者是天生纯度很高的水晶,这些东西虽然少见,但也不至于叫人惊讶。在洞穴的下方,指不定就有一条矿脉,里头满是这样的东西。
他走到旁边,俯下身仔细观察。
那些光泽,让他面色逐渐凝重了起来,甚至毫不犹豫就抓住了玛歌的手腕,让她停下。
“别挖了……”他的声音仿佛被锤子敲打过,变得沙哑而低沉。
“怎么了?逐猎者,你知道点什么吗?”
“有点猜测。”
“说说看。”
但落月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玛歌挖出来的泥土,一捧捧地往回填埋。当泥土钻进他的指缝,他才缓缓说出了一些话。
任谁在幼年时期都曾听说过的,这个世界的神话。
“我们世界的大地,其实是弯曲的……就像椭圆。”
“是啊,学者们早已证实了这一点,逐猎者,你要给我上课?”
“但神话里有过这样的记载——‘我们脚下的泥土,是覆在一只怪物脊背上的。假如有人挖得很深,掘开了厚实的泥土和石头……就将看见漆黑。’”
这一句,是来自一个不太讨人喜欢的神话故事。大人们害怕孩子听了之后,会变得害怕黑夜,难以入睡,便很少会提到这个故事。
最受孩子们喜欢的,当然是英雄和怪物的史诗——实际上落月也是如此,只不过后来和失眠小姐结了婚后,就不得不靠读书消磨时光。
神话故事里,就有这么一段。而且文字含蓄地表示说,挖开大地之后,见到的漆黑光泽,是那只怪物背上的鳞片。
对此,落月幻想过很多次,猜测如果真是这样,那怪物一定是某种特别至极的龙。
但现实并没有这种事发生,即便各个国家如何深入地下,将丰富的水和矿产运上来,用来壮大国家的实力,可依然没有挖到过类似的东西。
“哦,你是指那一段啊?我也听过。”玛歌点点头,脸色很是诡异,“不过,你应该长大了吧,现在还在相信神话故事。”
“总之……别挖了。”
“疑神疑鬼的。”
眠眠凑了过来,将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蟹肉递给落月。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挣开了落月的手,玛歌飞快拿起铲子,将泥土再次掀了出去。
这一次,那黑色更加透亮了。
但无论如何,幸好,他们挖到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神话怪物的鳞片,而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泥土完全褪去后,黑色的石头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半个拳头大,微微有些透明,但却看不清内部的结构。
落月松了一口气,这才啃了口蟹肉压压惊,不管怎么说,它不可能是怪物的鳞片。
玛歌是挖掘者,落月虽然想拿过来看看,鉴定下是不是稀有矿石,却没有动手,只是在一旁默默观察。
玛歌也同样这么做了,拿到眼前,用出了不同的手段来鉴定。
当她试着用小刀切的时候,砂砾般大小的黑石被切了下来,可见质地松软。
“这个结构……很像是灰羽石啊……”玛歌愕然地说。
“灰羽石?那不是挺正常的,能挖到也算是运气。”
如果要深究灰白大陆的地理,会发现各大国家,都是建立在大型的灰羽石矿脉上。
并且时至今日,这东西都是相当宝贵的硬通货,作为燃料的价值十分巨大。
因此,偶尔也有人能挖出一些零散的灰羽石,虽然没人能解释清楚它的由来,可走运的人也不在乎,知道它值钱就行了。
玛歌摇摇头,难以置信地说:“这是黑色的灰羽石。”
正如字面意义,灰羽石一般都是灰白色的半晶体,质地松软。靠近看了几眼后,落月觉得是有些像,但也没太深究,只是随口说出其他可能性:
“估计是别的东西吧,世界上就那么多石头,有长得像的很正常。”
“不,灰羽石不是石头,而是……算了,总之,作为组织里的大学者,我以自己的名誉做担保,这绝对是一块灰羽石……黑色的,重大发现。”
这时候,眠眠好奇地插了一句:“是不是烧黑了的灰羽石。”
“呃……应该不是吧,那东西碰到火会瞬间烧没。”
“那就是染了色?森林里有很多桑葚,每到丰收的季节,我都会吃很多。嘴巴和手都是那个颜色。”眠眠又说。
“我得仔细看看,指不定就是这样呢。”
说完,玛歌拿着那块石头朝外走去,期间一直念叨着落月听不懂的方言。
望着她没入通道并渐渐远去的娇小背影,落月倒是不太在意这件事了,只当这是一块有点稀有的石头。
既然不是神话中怪物的鳞片,那就是学者的研究范畴了,和他无关。
落月吃了一人份的蟹肉后,觉得肚子很饱了——再者说也没剩下的了……她的胃究竟是怎么个构造?这两天吃下的食物,少说也有三个她这么多了。
考虑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从行囊里取出水壶,和眠眠分喝了一些。
“蟹肉,不好吃。”
“那你还吃这么多。”其实落月也有类似的想法。
那股子腥气和甘苦味实在是太特别,正因如此,锋蟹肉是种挑客人的食材,可惜他和眠眠都不是会享受这份滋味的食客。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差不多吧,事情也办完了,待会儿我去写个报告就行,应该不用等所谓的精锐赶回来了。”
归根结底,袭击粮库本就是一场有些滑稽的闹剧。
尚未燃尽的篝火边,仍有浓郁的锋蟹味弥漫,眠眠就坐在火光外,抱着膝盖。
想到问题的根源时,落月忍不住朝她问:“无罪之鹰——你父亲,它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但爸爸一定是去做重要的事了。他已经不需要再保护我,不必再栖息在那座小山里。”
火焰与她的眸子对视。
“它究竟有多强?”
“秘密。”
“好吧。”
落月并未感到太多失望,反而心想着有朝一日,用自己的剑去测量就行了。
“这些我们吃剩的螃蟹壳,能值多少钱呀?”把玩着当初落月交到她手里的丰收女神,眠眠主动提问了。
“不知道,也许两个金币,又或者更多吧……虽然锋蟹是挺强的东西,但素材的适用范围较小……”
因为加工难度的原因,有其他性能相仿的素材较容易入手,所以本就少见的锋蟹甲壳,行情并不是很好。
看着那一堆壳子,眠眠问:“我们要都搬回家吗?”
“不用。”
落月从行囊里翻出了一个小瓶子,里面放着五彩斑斓的液体,让眠眠很好奇。
“我们逐猎者没办法携带那么多的材料回去,所以,百年前,工匠联合会的人想出了一个方法,让我们在素材上留下标记,就像这样——”
拔取了软木塞,几滴晶莹的液体随瓶口倾斜而落,滴在了锋蟹的甲壳上。但凡是液体经过,就有颜色艳丽的痕迹显现,仿佛有画家在上面随性涂抹过。
“这个颜色,可以证明猎物的所属,能洗掉这种颜料的,只有工匠联合会的人。所以回去后,和他们讲一讲地点,就会有专人去回收。”
“万一回收之前被偷了呢?”
“逐猎者涂上颜料的猎物没人会去动——这是世界的铁则。”
为了向世间所有勇敢对抗猛兽的逐猎者致敬,这条铁则,连最偏远地带的孩童也明白的。可惜,在落月看来,许多逐猎者都不值得尊敬。
他没把这些说出去,只是默默把颜料涂好。
当然了,如果猎物的价格太低,连一个金币的预算也达不到,工匠联合会是不会出人力来拉的。即便价格不菲,他们也会抹去一笔可观的利润,来当做运输费。
大多数逐猎者都对此表示无奈,但放弃那些带不回去的材料损失更大,因此也没人再出言抱怨。
实际上来说,他这趟外出的收货颇丰。
从护卫队那里收来的金砂,至少能兑换十枚丰收女神。更不用说委托本身的酬劳,以及贩卖素材能赚到的钱——当然,这些还不算是大头,那张代表百枚金币的纸,还被他收藏在最隐蔽的地方呢。
“不对啊……”他皱着眉毛,在洞穴里走来走去,嘟哝道,“我怎么一下子就这么有钱了。”
“有钱了?”
“嗯,拥有百枚丰收女神,就算得上是相当有钱了。”直到开始计算,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拥有了这么一笔财富,都可以再打造个卧室了。
这样的话,也许出点血,租些优秀的交通工具会让旅途更舒服吧。他正想到这里,在洞穴内走来走去的脚踩到了一个小坑——是玛歌之前挖出来的。
“呃。”
他清楚地察觉到,自己这双靴子下传来的触感,并非是来自泥土——反而很坚硬……
也许,在更深的地方,还有别的东西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