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的运气很好,在行走了一段之后,察觉到了路径不太一致的足印。足印没有随大潮一起狂奔逃离,反而以井然有序的方式,朝另一个方向去。
从足印的深浅判断,怪物的重量并不夸张,但脚的数目不少。除此之外,体型也是一点重要的线索。
较为小型的怪物,而且拥有智谋?以他目前所知的经验,类似的怪物都非常棘手。
顺着这条足印,他们二人警惕而迅速地跟上。
如果说怪物的洪流做了什么好事,那就是把森林碾成了平地,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隐蔽人影或洞穴。落月既不必担心会有敌人在暗中算计,还很顺利地发现了位于足印尽头的洞穴。
“洞……我讨厌洞穴。”眠眠摇了摇头,脸上流过痛苦的神色,“本能告诉我,里头没办法伸展翅膀。”
“你可以在外面等我。”
“不用啦,反正我也变不出翅膀,还是陪你进去吧,以防万一。”
“好,你真可靠。”
落月将萤石制成的小吊坠取出,它被嵌入了棱面颇多的水晶内。这种东西能让黑暗的地方多出几分光亮,至今也无人知晓原理。
它是高价物品,一般只有大师级逐猎者才能拥有,不过落月的身份会相对特殊一些。
进入洞穴,他们先走过一段很宽敞的通道,除了苔藓和阴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向前慢慢走了一段,血腥味越发接近。
继续深入洞穴,两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响。血的气味混杂在阴冷潮湿的泥土里,让落月和眠眠都下意识地提高警惕。
落月经常要依靠分辨气味,来追踪和确定怪物的位置,所以鼻子异常灵敏。他知道,这弥漫着的淡淡味道,是人类的血液味道。
而眠眠则是本能作祟,毕竟她本质上不是人类,对环境十分敏感。
洞穴的入口阶段有些潮湿,还有股子奇怪的腥臭。
突然,突如其来的凉意让落月浑身颤抖了一下。
但随后他发觉,这种凉意不过是一滴水,从头顶的石头上落了下来而已——但紧张感,不知不觉已经弥漫在了他的每寸肌肤上。
这种逐猎者的本能,可以证明洞穴深处,存在着危险度不低的东西。愈靠近,血腥味就越浓,里面还夹杂了一些野兽的臭味。
靠近深处前,落月见到不属于萤石吊坠的光芒,从洞内往外流泻。
这是人才会使用的东西。
于是落月向后抬手,示意眠眠走到这里就行了——然后,落月猛然向前奔跑了起来,这种情况下,他不愿意当个小心谨慎的逐猎者。
他的剑已经挥舞了起来,在穿过洞穴通道的一刹那,沉重的响声迸发。
那是长剑划开利爪的声音。
非常坚硬的触感传来落月的手中,但却不算很沉重——他下意识冒出冷汗,因为他知道刚刚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是来自什么样的怪物。
南森林里头,有一处沼泽区域,栖息着不少螃蟹类的怪物。
而其中有一种体型比人还要大一圈的锋蟹,则是介于八层和七层之间的强悍怪物,即便是独行的大师级逐猎者,也不敢轻易去招惹。
落月碰上硬茬了。
“不按常理出牌啊,这东西怎么把栖息地改成洞穴了!”
落月心里叫苦不迭,尽可能躲到了边缘。
但这洞穴的空间实在是过于狭隘,根本没有再深的路可以退。在狭隘的地方,碰见锋蟹,算得上是非常倒霉了。可能他是第一个。
锋蟹总共有十六只脚,前后左右都能极为灵活地移动,背上那层层叠叠的透明甲壳,坚硬度堪比淬炼过的钢铁。
它的攻击力更加恐怖,还有着两只半人高的蟹钳。锯齿透出金属光泽,这对蟹钳不光非常锋利,而且夹力惊人,能轻易夹断裹了盔甲的头骨。它全身上下都是甲壳,几乎没有可以进攻的地方。
“南风保佑,这是怎么一回事……”
锋蟹也一起从南森林跑了出来,到这还算能理解。
可为什么会窝在洞穴里?血腥味是从它的钳子上传来的,可哪里都没有尸体。它又是没什么智慧的那类野兽,怎么可能掳走重要人物呢……
如果真是它出现在那地方,恐怕粮库已经毁灭了。
没有时间细想——
落月挡开了锋蟹的几次进攻,留心观察了一下周围,没有发现被掳来的无辜者。
一头雾水。还是先专注于战斗吧。
他高声呐喊,即便是无意义的吼声,也能为自己壮胆,将斗志如棉絮般点燃。
面对气势突然暴涨的落月,锋蟹的动作稍稍迟缓了一些,它挥来的钳子以毫厘之差错过落月。
落月扭转脚步,窜进了锋蟹的口器面前。
那里的甲壳要稍微薄弱一点,是进攻的好地方。锋蟹张开了细长的嘴,准备喷吐腐液,但落月经验老道,抓准时机,在腐液迸发前,将剑送进了它的嘴中。
真恶心,仿佛在搅一锅被冻硬的粪便。
深色的汁液四溅,锋蟹发出不成声的哀鸣。
落月拔出剑,重重一脚踢了出去,将锋蟹打退了少许距离。
可这只不过是前奏曲而已,锋蟹的强悍,更体现在耐打上。
刚刚这剑虽然给了它损伤,但并没有刺到要害。
落月乘胜追击,瞄准锋蟹钳子的小臂,朝关节夹缝将长剑斜砍,顿时火花四溅。
这一次砍得不深,毕竟这家伙硬得厉害。紧接着,他又挥砍了几刀,那只小臂才有了破损。
另一只钳子突然横着扫了过来,把落月给逼退了。
“呃……”
几番交手下来,他觉得有点奇怪。
这只锋蟹的实力似乎很弱……外表来看,它是实打实的成年锋蟹,从壳的光泽判断也很健康,但却没有正常的力量和灵活身手。
是因为洞穴的原因?还是水土不服呢?
又交战了一段时间后,落月没有受伤,反而顺利将大钳给砍断了。
没有了这个巨大的威胁和阻碍,胜利女神垂青了落月。又激战了几番,就将长剑送入锋蟹的要害部位,搅和着刺入锋蟹的心,让战斗结束。
落月没感到什么胜利的喜悦,反而觉得无趣。
他更深入地,考虑起事情的真相来。
“这只锋蟹——”落月忽然想起,偶然在酒馆听到过的传言,于是自言自语道,“感觉像是被什么人操纵了一样。”
没了危险后,眠眠才走了过来。
“它死了。”
“嗯,它真倒霉。”
“谁让它碰上了我呢。要是在沼泽,打不过还能逃掉。”
“比起这个,落月,那里有东西。”眠眠指着不远处,尸体旁边的地上。她已经盯了很久。
落月警惕地走过去,发现是一把钥匙。
他将钥匙捡了起来,铜的,包浆厚重。
上面精致地刻着哈维斯特帝国的国徽——象征丰收的麦穗。这让落月更加疑惑,因为但凡印着这样图案的,一定是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它被落月收进口袋后,事情还没结束。
洞穴的深处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紧张感再次袭来,落月和眠眠知道这里没路可逃,便默契地躲到了锋蟹尸体后面。
眠眠还把大钳子搬到自己面前,好藏住自己伸出去张望的脸——也不知道她力气怎么这么大。
“喂,还活着吗?”
这声音,是之前遇见的钓鱼的小姑娘。
“是你,哦,解决了。”落月放松警惕,随口回答。回音在洞穴里回荡,显得极为厚重。
“谢谢帮忙,外面逃命的那堆野兽也都跑光了,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咯。”
声音刚刚落下,背着一个大包的钓鱼小姑娘就已经走了进来,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地上的锋蟹尸体。
“这事……是你策划的?”落月拿长剑戳了戳锋蟹,小声质问她。
“不是,只是有人占了我的工作场所,所以我请求路过的好心逐猎者,顺手帮我一个小忙,不行吗?”
工作场所?这让落月更觉得奇怪了,这个破洞穴就是所谓的工作场所吗?
“那为什么,又要安排一只锋蟹在这里……”
“所以说,是有人占了呗。”
“解释清楚。”
她将垂散的漂亮金发挽起,一边蓝色缎带束成利落的发型,一边开口说:
“这里是我看中的工作场所,已经物色了好几天。但是那群野兽从南森林跑出来,我没办法穿越兽群,反而看见了别的情况。”
落月和眠眠都站了出来,仔细听她说。
“昨晚,粮库的那群傻子护卫队,正好在和路过的囚犯押运队聊天。见到怪物迁移,一下子就慌了嘛,于是,趁乱有两个囚犯跑掉了,他们赶紧派了雪鸽回城。”
“哈,原来如此。”
“其中一个囚犯是控兽者,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从逃跑的怪物里带了一只大的,跑到了这小山洞躲了起来,可这地方是我的工作场所啊!”
落月这才稍微有点明白,粮库的军人想必是希望落月来抓回逃犯,才撒了那么个无聊的谎,非说是什么大人物。
什么特别的怪物嘛,还会抓人离开?害得他白期待一场。
而眼前,正在倒腾包裹的少女,则是想让落月顺手把这里给腾空,让给她做工作场地。
虽说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意,不过落月的委托也算顺利结束了,粮库安然无恙。
逃犯嘛,就和他无关了……反正他只要抱着锋蟹沾血的爪子回去,说人已经被杀了就行。
接着,他得抗这只锋蟹去卖钱,然后带眠眠回家,获取委托的报酬,带她逛街,再好好吃一顿,准备妥当后开始旅行。睡了一次好觉的落月,已经满心欢喜地盘算起之后的计划了。
“我叫玛歌·安斯艾尔,你呢?”少女忽然自报了家门。
“我是落月,我旁边的是我的旅伴眠眠。”
“落月?少见的名字。”玛歌翻出了铲子来,又说,“我是个学者,从怪物生态分布到饲养食人花,再到挖掘考古现场都是我的工作。”
“好的,你忙吧。”落月对于她的工作兴致乏乏。
“再见,玛歌小姐。” 眠眠说。
“你俩先别走,我知道你被利用了不太高兴,也知道你没有看上去那么傻……哎呀说错了,总之,你也算是帮我解决了委托。”
“所以?”
“既然如此,说不定待会我会挖出某种远古怪物来,毕竟已经是最后阶段了。你确定不留下来看看?”
落月脸色阴沉,还以为这姑娘是要把那只银尖鱼送给他当做报酬。果然,世上没这么多幸运的好事……
他耸耸肩,和眠眠交换了一下视线,彼此都决定留下来看看。
其实,他也对这种少见的职业感到好奇,同时也非常在意,玛歌能从这个洞穴里挖出什么来。被她称为工作场所,那么想必这地方一定有些特别之处才是。
她开始工作,手中有特殊的丈量仪器,做工非常精湛。
除此之外,她还翻出羊皮纸,写着许多排列诡异的数字与符号,但眠眠却开口告诉落月:“那是在测算深度。”
恐怕只有天和地知道,眠眠的母亲都教了她多少东西。
算好深度之后,玛歌似乎又开始确定位置。嘴里念念有词,还不停用铲子画线,那架势估计得要好一阵时间。
落月和眠眠也没有闲着,在一旁生起了火。螃蟹的肉保质期很短,他本就打算当场吃掉,反正肉拿回去已经不值钱了。
顺便,落月还用小刀帮锋蟹脱衣服。
拨开一坨坨污浊的内脏和汁液后,他小心翼翼切开了薄膜,将顺滑而有弹性的大块肉从壳里掏出。惊人的腥鲜味,从粉嫩多汁的肉上传来。
这正是水中最佳的美味。落月用小刀将肉切好,又出去了一趟,把被踩得满地都是的树枝取回,串了二十人份的肉在火边炙烤。
“没带香料和盐出来,挺可惜的,不过这么烤一下已经很好吃了。”
“还没烤好吗?”
“擦擦你的口水,这才刚升起火来啊。”
他俩盯着肉在火光里慢慢冒出热气,而身后,锄头“叮叮叮”叮个不停,回音缠绕。二人都感慨着时间过得缓慢。
在最初烤的蟹肉快能吃的时候,玛歌的惊呼传来——
“这、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