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三年的痛苦,我愿意用余生为你背负……
这一句话,在她家族败落的时候,为何没人同她说?在她禁闭清平观的时候,为何没人同她说?在她被道观里的姑姑打骂,只能舔着雨水填饱肚子的时候怎么没人同她说?在她第一次学会煮饭,为了饱肚子只能胡乱吞着生米饭的时候,怎么没人同她说?在她被姑姑们合伙拳打脚踢的时候,而她只能将嘴唇咬出血也不愿服输的时候,怎么没人同她说?
为何偏偏在她已嫁人的时候,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如今已经不是她简简单单一句愿不愿意就能做决定的事,她现在能给出什么样的回应?她是太子福晋,即便有朝一日将在冷宫里孤苦一生,可她也不能再左右自己的幸福,此生她早已没有幸福可言了。
可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她承认她因陆子衿的那句话所感动。这些年,除了她阿玛额娘,从没人对她说过这种话。阿玛被发配,额娘疯癫,睿王府早已家破,被禁清平观三年回来,她成了人人耻笑的落魄格格。从小傲然于世的她,在经受了这一系列的打击之后,她能撑到如今已然是不容易了。她以为自己还可以伪装得很好,但陆子衿的一句话就轻易让她坚强的心轰然倒塌,那一刻,才彻底明白,她所铸就的坚强堡垒,里面却是空心,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弱不禁风。
陆子衿拿起一旁的卷轴,缓缓铺开,熟悉的字迹撞击萧盈娣的内心。染上年华的宣纸泛着黄色,上面的墨迹虽有些发白,但字迹依旧清晰。当时她每一字都写得小心仔细,唯恐出了错,所以下笔略微有些重,如此一来,也使得字迹经得起岁月洗涤。
陆子衿的手指缓缓抚摸着上面的一字一句,眉眼温和,那小心的模样就如同在抚摸一件宝贝似的。他嘴唇微张,沙哑的嗓音缓和不少,渐渐显现出原有的温润清脆。
他扶着一字一句,开口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念完,他视线远眺,追溯过去:“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拿着这首诗跑来找我,并且大声嚷嚷着此生要嫁我,只做我的妻。”转头,他从袖子里取出一粒大红豆放在萧盈娣的手,怕她拒绝,他甚至紧紧握住她的手,眉目深情:“这颗红豆种子我送给你,开年春天,种下它,让它来为我见证。”
萧盈娣不爱诗书,自是不懂红豆的特定含义,只当是平常的一颗种子,不曾放在心上,随手就接过。
见她接受,陆子衿面上一喜,柔情款款地说道:“未来的日子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孤独。”
泪眼被触动,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地落泪,再想掩饰已是不可能。一个臂弯揽过她的肩,她的身子被紧紧圈在那有力的臂弯里。陆子衿身上有她贪恋的气息,是她最渴望的安稳。即便知道不可以,她却眷恋这份安宁感,仿佛是一个避风港,就算风霜雪雨来袭,她亦可以什么都不做,也能置身于安全地带。
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沉重得压得喘不过气来。身边只有碧珠陪着,怕她担心,不敢太过表露心境。很多次她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忘乎所以地哭泣,哭掉心里的委屈,哭掉身上背负的沉重担子,然而在这宫里处处是危机,再隐蔽的地方也暴露在旁人眼中,她何来的自由?
想到此,萧盈娣顾不得上擦干泪水,突然推开陆子衿,面上笼罩着强烈的不安,掀被就要下床:“多谢王爷舍命相救,他日必来表示谢意。现在我要回倚梅轩了!”说着朝门外唤碧珠进来。
陆子衿按住她的身子,了然她在担心什么,脸上露出安稳的笑容:“这里是皇阿玛赐给我在宫中的居所,戒备森严,不会有人偷窥的。”
陆子衿的话,萧盈娣自是不信,东宫的防护又何其不森严,不也有人来去自如,时常会跟踪偷窥她吗?萧盈娣隐约觉得不对,按理说,有人在监视东宫并不是一回两回了,虽不是日日都在,但基本上是来去无踪。如果一个人监视东宫多次,连她都察觉出来了,陆笙羽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没发觉。除非是陆笙羽故意纵容,避而不见,否则就是东宫里出了内贼,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想到这里,萧盈娣头更加疼,她最烦的就是尔虞我诈,却身不由己总是要深陷其中而费尽心思以求自保。
萧盈娣执意要离开,然而双脚刚着地,全身无力,险些歪倒在床边。陆子衿及时扶住她,劝道:“你知道你在顾及什么,五弟不在,你身为太子福晋在东宫无人照顾,我接你过来照料只当是做了一个兄长的本分,外人不足以嚼舌根,你且不用担心。你在我这儿休息一晚,明日有了力气我亲自送你回去,并同五弟解释清楚,不会让你为难,可好?”
惊觉他太过在乎萧盈娣,反而有些急于求成,不免为自己的心急后悔,不好再强求她,于是打着商量的语气同她说。
纵使萧盈娣有心回去,却是力不从心。她急着回倚梅轩倒不是怕陆笙羽误会什么,相反的,嫁给他这么些时日,若非有事,他是从不会找她的。所以即便是她人不在倚梅轩,他也不会关心。她只是怕宫里人多嘴杂,传出什么莫须有的话,惹得她流言缠身倒也罢了,唯恐让陆笙羽也受到什么影响,那时候,她的安宁日子怕是要到尽头了。
可身子的不适以及渐渐袭上来的困倦,让她无心继续想下去,甫一挨床,便是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天黑才醒,充足的睡眠过后,苍白的脸色倒是红润些许,身上的烧也退了,只是头依旧疼痛晕眩。
碧珠端了饭菜进来,烧了一天一夜,体力早已透支,眼下见到吃的,也再无所顾忌,大快朵颐地吃下。
碧珠站在一旁看着她吃,说道:“这是顺谦王爷亲自做的饭菜。”
萧盈娣顿时停下所有的动作,呆愣了片刻,拿着筷子,竟没了方才的食欲。倒不是因为陆子衿做的菜不好吃,相反的,他做的这些菜皆是她喜欢的菜色,也特别可口。可想着这是陆子衿亲手做的,她心里就有些别扭,好像一个有夫之妇背着夫君看着什么不道德之事时所有的心虚。缓缓扒了几口饭,终是食之无味,将碗筷放下。
碧珠见萧盈娣听完她的话,没了吃饭的兴致,以为萧盈娣是介意这饭菜是顺谦王爷做的,所以忍不住替顺谦王爷说话:“格格,王爷人挺好的。你都不知道你落水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自己珍爱的宝贝要逝去似的,紧张地不得了,就连视格格如姐妹的我都自叹不如。王爷又怕格格半夜醒来饿着,一直守在屋外,一听见你醒了,赶紧就去厨房为你做了这么丰盛的饭菜。在你没醒之前,王爷可是守了你一天一夜都没曾合眼,格格纵使对王爷再有偏见,看到王爷为格格做到这个份上,格格也该消气了才是。”
碧珠瞧了萧盈娣几眼,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窗,这才低下身子,降低声音,轻声道:“奴婢是心疼格格才说这番话的,奴婢觉得王爷比太子殿下好多了。王爷人温柔体贴、性情又好,不像太子殿下,处处刁难,唯恐格格好过。格格嫁给太子殿下这辈子怕是不会开心了。如果可以,我倒真希望太子殿下休了格格,让王爷再娶呢。”
碧珠的话,萧盈娣一字一句都听在心里,可有些事她却不能同碧珠讲。事情怎么可能像碧珠想的那么简单呢?现如今着这种情况,她哪里还有心思谈儿女私情?况且她身上背负着太多的阴谋陷阱,她又怎么可能把陆子衿牵扯进来。但听见碧珠说到陆子衿守了她一天一夜的时候,她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且不说现在,就说以前她盛宠在握之时,也没哪个男子能待她如此,况且这个男子还是她念念不忘、深爱过的人。她到底是个女人,被人呵护的时候,她也会感动,也会贪恋这份呵护,只是现实让她不得不从这温柔乡中抽离。
萧盈娣抬眸望着窗外,屋内昏黄的烛光趁着外面更显漆黑。她问碧珠:“雪可停了?”
碧珠不明白萧盈娣问话的意思,如实答道:“这雪下了许久,直到今日傍晚才见停。”碧珠像是想起什么,又说道:“格格睡着的时候,惜惠格格来看过你一次。奴婢怕这事张扬出去对格格不好,特地嘱咐惜惠格格不要外传,好在惜惠格格人虽小,倒也是个机灵人,她周围的宫女也灵活,并未透出半个字,所以宫里的人想必都还不知道。格格大可放心养病就是。”话语间,可以明显听出碧珠很是赞同萧盈娣呆在陆子衿这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