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霍千里而言,这游园会没有什么新意,他就是照搬了大学里游园会的那些设置,再加了一点团建素拓的小游戏。
但对虎山村的村民来说,这可太新奇了。
村委会前的水泥坝子,现在已经改叫做虎山村文化广场,四周摆着不少的摊位, 仿佛一个多月之前,大学生们那次活动的重现。
夹弹珠、贴鼻子、夹气球、投壶、大木棍夹小东西、趣味投篮比赛......
参与就给一张游园券,根据成绩还可以得额外的券,等游园会结束了,这些券又可以拿到小卖部换东西。
又好耍又有好吃,村民们玩得那叫不亦乐乎。
这些小游戏都是相对经典的, 看似简单, 我上我也行,但实际上还是稍稍需要些水平。
于是那些原本观望的人, 也耐不住兴趣,主动伸手试试,整个气氛就更加欢快了起来。
霍千里也在人群中闲逛着,忽然感觉衣角被人扯了一下。
他扭过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有些畏缩地站在他旁边。
许艳婷。
霍千里低声道:“有事?”
许艳婷左右看了看,大家都在欢快地玩着,声音喧嚣而热烈,没人注意到她,于是她低声地飞快道:“我想离婚。”
霍千里的确没太听清楚,微皱着眉头地看着她,“什么?”
许艳婷所有的勇气仿佛都因为霍千里这个表情消失无踪,摇了摇头, 转身快步地离开。
霍千里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面露不解。
他慢慢继续朝前踱着步子, 看着村民们在各个“摊位”上开心地玩着,脑海中却一直转动着刚才许艳婷的举动。
她忽然来找自己, 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
借钱?
不应该啊,顾刚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是去年合作社分钱,他家里还分了两万多,不少挣了,许艳婷天天在家也没地方花钱。
求助?
最近没怎么听到顾刚家暴她的消息啊,以村里这种情况,既然外人都不知晓,至少就不算严重。
会不会是求助别的事情呢?
霍千里皱着眉头想着,关键还得落在她说的那句话上。
她说了句什么呢?
好像是我什么来着。
我什么呢?
我要?还是我想?
她能要什么呢?还求到自己面前?村里的事找顾大强不就好了么?
关键是,在自己重新问了一次之后,她立刻就不说话了。
她是在担心什么?
担心的无非是被别人听到或者走漏风声之后,可能带来的惨痛后果。
那什么样的事情能值得她这么谨慎呢?
霍千里陡然愣住,他明白了,许艳婷是想离婚或者出去打工!
只有这样的情况,她才会选择在这样的场合偷偷找到自己说,整个虎山村最有可能在这个事情上帮她的也只有自己!
哪怕顾大强也有可能因为宗族观念或者村里习俗而当好人把她劝下来,然后她就又会遭受又一次的暴击。
但就是在这样的信任下,自己当时的疑惑被她当做了反感或者质疑,唯一的希望破灭,于是她彻底怂了。
想到这儿,霍千里连忙转身,在人群中搜寻着许艳婷的身影。
这个苦命的姑娘,如果自己愿意走出家庭的泥淖,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帮上一帮。
但刚走出两步,他又反应过来,调头找到了江清月。
十分钟后,江清月找到了许艳婷,挽着她朝着村委会的小卖部走去。
等江清月返回,拉着霍千里走进办公室,朝着他点了点头,“离婚。”
霍千里挠了挠头笑着道:“加点前缀后缀什么的,你忽然给我来这么一句,听着怪怪的。”
江清月没有笑,认真地提醒道:“别大意,这个事不好办的。”
“我知道。”霍千里从明亮的铝合金门窗望出去,“顾刚那种人,能够找到个老婆多不容易,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看见霍千里知道轻重,江清月也没再多余地卖弄唠叨,默默坐下,悄悄思考着这个事情,万一有需要的时候,她能帮忙提个建议。
霍千里靠着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然后忽然看着门口的刘晓雨和摄影师,“你们可千万别说漏嘴啊,会出大事的。”
最近已经慢慢习惯了被村民们无视的刘晓雨翻了个白眼,“知道了!”
霍千里搓了搓手指,顾刚这个人,贪财好色烂赌暴虐不要脸,堪称五毒俱全,这样的人,若是直接上门跟他谈,事后会不会报复许艳婷不说,看见自己出面帮忙,狮子大开口那是跑不了的。
他不愿意放弃许艳婷的理由也很简单,掏空家底娶来的老婆不容易,有个任打任骂吃苦耐劳的老婆也难得,有个免费帮忙带孩子的人也不容易。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对许艳婷有感情吗?
如果有一个比许艳婷更好的女人摆在他面前,愿意嫁给他,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换掉许艳婷吧。
咦?
霍千里神色一动,有了!
喜悦还没来得及绽放,那些个瞬间浮起的念头便被他自己否掉。
他是个党员,是个国家干部,有的事情虽然很简单,但并不是他能够去做的。
霍千里揉了揉眉心,苦笑了一声。
到了虎山村,大大小小的困难都经历过,没想到还被这个事情难住了。
......
一天的迎新春游园会在村民们的交口称赞中结束。
下午四点,村民们凭着游园券到村口小卖部,按照小卖部门口摆着的那一大张兑换列表,各自换了一堆什么洗洁精、洗衣粉、肥皂、香皂、沐浴液、垃圾桶之类的用品,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这些物品,便又是一次润物细无声的成功引导。
顾刚也赢了不少的东西,别看他啥也不是,但手脚还算灵活,脑子也有那么几分机灵,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有那个本事和胆子把涉世未深的许艳婷哄骗到手。
回到家里,把东西一放,从他老汉儿手里接过儿子抱着耍了一阵,他就叼着烟翘着脚,摸出兜里新买的手机,玩起了贪吃蛇。
正乐呵着,忽然被儿子的一阵大哭惊醒。
两岁多的小孩,正是四处蹦跶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追着院子里的一群鸡到处跑,一只公鸡忍无可忍,翻过来扑腾着翅膀朝着他发起了反击,小屁孩吓得转身就跑,一个趔趄,摔翻在地,脑门正好磕在一个铁皮桶的边上,然后又被逮着机会的公鸡一下啄在额头上,登时疼得哇哇大哭起来。
顾刚赶紧起身,厨房里飞快地冲过来一个身影,抢在他前面抱着小孩,“乖乖,咋个了?碰到哪里了?疼不疼?妈妈吹~呼~啊,不哭不哭,妈妈吹~”
老头子也闻讯出来,一脸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孙子,然后不爽地看着顾刚,“喊你带个娃娃都带不好咩?”
顾刚自知有错,也不敢吭声。
许艳婷安抚好了儿子,看着他脑门上的伤疤,恐怕是破相了,不禁又是一阵心疼,忍不住埋怨地看了顾刚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有些后悔的顾刚登时恼羞成怒,厉声道:“你看哪样?”
许艳婷不敢吭声,默默抱着孩子,进屋去找创可贴。
“老子问你看哪样?”
就在她从顾刚身边经过的时候,顾刚一把薅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墙上一砸,癫狂道:“你日嘛要不完了是不是?你了不起,你没把娃娃弄哭过咩?”
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埋进许艳婷的怀里,许艳婷两手死死地抱着儿子,任由顾刚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拽得摇摇欲坠,脑袋砸在土墙上撞碎发出闷响。
“好了!吓到娃娃了!”
等顾刚稍稍发泄了一下,家里的老头才开口劝道,伸手把顾刚拉到一旁,“村上是盯到你的哈,莫整过了把霍干部得罪了!”
顾刚这才恨恨地瞪了许艳婷一眼,坐回椅子上点了根烟。
“坐到耍哈儿,我去把饭弄出来。”
许艳婷进去照顾小孩,老头便只能自己承担起接着做饭的重担。
顾刚却冷冷道:“吃锤子,看到斗烦!出去耍去了!”
说完两步翻上摩托车,骑着就出了门。
老头愣了愣,叹了口气,看着坐在堂屋里安抚小孩的许艳婷,埋怨道:“你一天不惹他生气你过不得咩?”
看着许艳婷背朝着他默不吭声,他冷哼着走进厨房,“气死了一个还要气二个,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屋头的人都气死了你才安心!咋个讨了这么个丧门星!”
堂屋里,许艳婷两眼泪珠滚滚,勉强地笑着,“幺幺(宝宝)乖,幺幺不哭。”
小屁孩睁着一双大眼睛,伸出脏兮兮又胖乎乎的小手,摸着许艳婷憔悴的脸,替她抹去泪珠,“妈妈也乖,妈妈也不哭。”
.......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三天,霍千里这些天都在镇上和村里的各种会议和活动中度过,抽空都会想一想许艳婷那件事情的解决办法,但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就在他甚至都想着要不要稍稍违背一下纪律,用一些非常规手段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看着陌生号码,霍千里按下了接听键,“你好,哪位?”
“霍兄弟吗?是我,陈天明!”
霍千里也就接下橄榄枝,笑着道:“哦!陈哥啊!你好你好!”
“霍兄弟,给你打电话,是因为你们村有个人犯事了,现在关在所里,情况有些麻烦,可能需要你们来协调一下。”
霍千里闻言面色一肃,“谁啊?什么情况?”
“叫顾刚,具体情况不好解释,你到镇上来一趟当面细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