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烟和许城帆对视了许久。

许城帆见陆烟说不出话来，脸上那严肃的表情便逐渐地和缓下来，最后又换回了他一开始面对陆烟时的那种充满亲和力的微笑，与片刻之前的那咄咄逼人堪称判若两人。

他将自己的右手伸到陆烟面前，看着陆烟的脸，开口道：“走吧，一起去跟长辈们打个招呼。”

陆烟抿了抿嘴唇，看着许城帆的手心，没有说话。

沉默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一道单薄而无力的防线，仿佛只要伸手一推，就会彻底崩溃。

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是孤立无援的。许多年前那次争吵中她母亲打过的左脸，在此刻突然又好像隐隐作痛起来。

画面在此处定格，连时间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气氛一分一秒地诡异起来，但是许城帆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他依然笑得充满亲和力，甚至连放在陆烟面前的手都没有一点点移动。

他很自信，陆烟最终一定会把手放到他的手上。因为他一直都明白，人从来都不是自由的，只是被不同的东西推动着行事而已。

这些东西之中，利益恰巧是最强的一种。因为它除了驱动人本身之外，还能驱动与这个人有关的所有其他人，这种强大的压迫力，对于作为社会性生物存在的人类来说，甚至比枷锁还要有效得多。

然而这时——

“许公子，想带陆烟去哪儿？”宁铮突然微笑着开了口，“一会儿还把她送回来吗？不然我一个人恐怕回不去学校，毕竟我不认路。”

宁铮的笑容干净而纯粹，仿佛对陆烟和许城帆之间的诡异气氛没有丝毫察觉，而是还停留在一个“和陆烟一起出来玩，就要和陆烟一起回去”的堪称异次元的层面上。

许城帆看了宁铮一眼，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神情，而是很有耐心地回答道：“不用担心，一会儿，我会让司机送你回学校。”

他没有正面回答宁铮那个会不会把陆烟送回来的疑问，隐含着的意思其实是：不论他和陆烟一会儿要去哪里，都与宁铮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回答宁铮。

宁铮还没来得及回答，许城帆已经走到了陆烟的侧面，伸手去搂陆烟的肩膀，打算将她扶起来。

失去障目之叶而陡然见到泰山的陆烟正沉浸在自己从天堂又落回地狱的绝望之中，一时间竟然也对许城帆的动作恍若未觉般地没有丝毫反应。

就在许城帆的手将要碰到陆烟肩膀的时候，一只骨节清晰的手从侧面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许城帆转过脸去，看着这只手的主人，眼神里已然有了几分怒意：“你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停地往自己和陆烟之间掺和，而且似乎与陆烟关系颇为亲密，这让他心里非常不痛快。他只是为了所谓的风度，强忍着没有发作而已。

然而宁铮却仿佛对许城帆眼中那隐隐威胁的意味视若无睹，依然微笑着说道：“我没听见她说要跟你走啊。你怎么能这样强行带她走呢？”

许城帆没有耐心继续应对眼前装傻充愣的宁铮，皱着眉头质问道：“你跟陆烟是什么关系？关你什么事？”

“那我和陆烟什么关系又关你什么什么事呢？”宁铮笑着应道，“你只不过是她的未婚夫罢了。”

宁铮刻意重读了“未”字，恰到好处地刺激了一下许城帆。

除开未婚夫这一层身份，许城帆与陆烟的关系，甚至还不如陆烟跟宁铮的关系来得亲近。

“那又怎么样呢？”许城帆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我今天就想带她走，你倒是阻拦一个我看看？”

宁铮闻言，终于绽开了前所未有的灿烂笑颜。

他笑着，缓慢而认真地说道：“只要陆烟今天不点头，我也很想看看你怎么才能把她带走。”

许城帆听了这话，立即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气极反笑，而是真的想笑。他笑得如此诚恳，以至于连他那张白皙的脸都因为笑容而变得有些红润起来。

在他眼里，宁铮一板一眼地说着这番话的样子，就好像一只螳螂挥舞着它的前肢，认真地威胁着它面前的一辆的战车。

宁铮则静静地看着大笑的许城帆，眼底平静得好像一片深邃的大海，叫人丝毫看不出他内心涌动着什么样的念头。

许城帆那不加掩饰的笑声吸引了无数宾客的关注，就连坐在前面的纪言都往这里看来。

待纪言看清楚着笑声的来源，以及许城帆身边的宁铮和陆烟以后，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梦呓一般地感慨道：“历史又要重演了吗？”

她轻轻摇晃着面前那精致的高脚酒杯，里面透明澄澈的酒液跟着杯子晃荡着，在灯光下反映出梦幻般的金色光芒。

许城帆的笑声持续了很久才逐渐平息。

他看着宁铮，不住地点头道：“你很不错，真的很不错。敢这样跟我许城帆说话的人，你大概是第一个。”

宁铮微笑着回答道：“人生这么长，多等等的话，或许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哦。”

许城帆对此不置可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开口道：“既然你想看我怎么带走烟儿，那就请你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说完，他伸手去拉陆烟的手。是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简简单单地伸出手要把陆烟带走而已。

在他看来，陆烟早已被自己那一番话说服，只是碍于颜面没法表态而已。只要他强硬一些，陆烟一定会顺水推舟地跟他离开。至于这个叫做宁铮的人，抱歉，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人。

狠话固然谁都会说，但是只有能把狠话变现的人说出的狠话，才有被人尊重的价值。

显然，在他看来，宁铮绝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他丝毫不觉得宁铮敢再次动手挑战自己的威严。当然，如果宁铮真的不识好歹的话，他也不介意送给对方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