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说着自己曾经养过一只猫一样的平常语气,说出了我完全无法无视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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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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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尤格鲁的意识还能够在罗浅潇的意识中完成具象化的时候,千笑遵循着他的意思,将千年之前的仇恨嫁祸于现在的人们,不断地将沾染阴影之人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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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中有着被社会中其他个体认识为法外之恶的人,也有着像我这样品行端正道德一流(姑且算是)的好青年。对于尤格鲁而言,断定人形之恶的方式和一般大众的是相互疏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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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他的可能更为透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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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如说我,之所以会成为猎物,只是因为我坚持着成为COLORS’最后的管理员这件事——说实话,我在做出这样决断的过程中难免是有些自负的,想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信息帝国啊,想要在城市中建立起类宗教团体啊,诸如此类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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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笑很轻易的识破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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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采取了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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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爱丽丝的相遇也是因为她当时未彻底的灭除行动所导致的,这样想来还要感谢她才行——不,这应该是值得抱怨的原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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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有想要抱怨的事情和我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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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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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小小的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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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等我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千笑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过一般,一边吃着叶子帮她做的料理一边说起了她之所以盯上了花落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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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有个姐姐么?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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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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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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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应该相当有的忙才对啊,南城里那么多的家庭都是有兄弟姐妹的——但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打算全盘托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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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可能她也有自己的考虑吧,再怎么说这也算是自己黑历史的一部分,能够主动地提起,应该也是鼓起勇气后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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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要是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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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言的点了点头,继续将注意力转移到饭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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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天会准时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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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这样讲罢,我离开了罗浅潇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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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猎物么——之前的那周,我在她眼里原来是那样的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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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千笑在之前的帖子上一直是以零失误率才渐渐地上升到了都市传说的级别,这样想来,花落家的妹妹花落夏之所以没有成为猎杀的目标,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排在了她的前面,挡住了千笑的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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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突然的暗了一下,难以抑制的情感大量的从心底浮现——就像是打开了垃圾桶的盖子一般,恶臭扑鼻的气体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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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嘲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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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在我之前,已经出现了很多的牺牲者了。我却只会因为自己认识的人感到悲伤——我的世界只有这么小,我是个,怜悯少得可怜的……伪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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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所谓的,自我厌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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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想要放弃些什么,却在蓦然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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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装出来的假面,无论是对于叶子,还是千笑或者说罗浅潇,还是将九泷,我的一切好意可能只是因为她们是可爱的女孩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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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那回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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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冰宫之顶相互碰撞的吊灯,爱丽丝的声音在意识的深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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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双臂从后方绕住了我的脖子,纤细的手指——扼住了我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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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用力,用力——呼吸渐渐地被封锁了,尽管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做这种事情,但如果是爱丽丝的意思的话,我其实也没有反抗的必要,要不是她当时选择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句焦炭的尸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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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突然消失了,新鲜的空气得以再次进入到肺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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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连这种事情都不会让你想要反抗——连对自己最基本的怜悯都没有,还想要要求自己对他人的怜悯,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圣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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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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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爱丽丝这样做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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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琴你的确是一个伪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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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的斩钉截铁,却又云淡风轻——这是那么平常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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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就是剑很平常的事情——不光是你,所有人都是这样——你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伪善者。只不过程度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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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是这句话由千笑说出,我是不会感到任何的意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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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爱丽丝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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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起了些什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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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处于失忆的状态,对于人生的思考也仅仅停留于成为恶灵的四年间在不同的时空之中积累下来的记忆——尽管那也是十分丰富的阅历,那一切的故事中她都仅仅是故事的观测者而非参与者,像这样很明显是站在其中一员的立场上的发言,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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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似乎也对我会这样问感到十分的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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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她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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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些,模糊的印象而已——你知道么,记忆这种东西就像镜子一样,打碎了之后也是会留下很清晰的碎片的……但是完全,没有规律,就连原来的样子都无法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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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原了还叫失忆么!……尽管我很想这样吐槽,但气氛并不允许。我转过身去,爱丽丝正抱着膝盖漂浮在空中,在上次的事件中她再次失去了肉体,说是不幸也好幸运也好,她再一次取回了自己作为恶灵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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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嗯……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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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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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的确是我现在真是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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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要我重复一遍,我只可能会因为习惯了这份紧张而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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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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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她似乎还是没有打起精神来的样子。我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一个人回到家里——爱丽丝以睡觉为由钻回了阴影中,我想我也差不多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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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她仍然是需要睡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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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还是有些改变的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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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的天气预报说是阴天,而且风很大——冬天若是没有了阳光,轻而易举地能够让人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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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想南城这样的内陆城市,在冬天简直就像是钢筋水泥所构成的冰雪巨人之国尼鲁福海姆一般,街道上除了形式的车辆以外看不到多余的行人,一切的建筑也都如百废待兴一般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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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叶子已经打算休息了。床上是她帮我多拿出来的一床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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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周之内就会从这里搬出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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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担心的不是她,应该是我自己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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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灯之后,冷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了房间,我睁着眼睛看着被勾勒出来的窗台边缘,等待着睡意将我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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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风,像是在轻轻地啜泣。
——
第二天无异常,我好好的按照爱丽丝的要求到了学校——那天的课还算有趣,而且刚好有关于戏曲艺术的拓展内容,我甚至还记了些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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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星期五,我和千笑在校门口前与将九泷会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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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真的很冷,我甚至穿上了秋裤——但将九泷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明明得兰中学有着专门设计的冬装,她却仍然穿着秋装的短裙和学生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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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种整齐感和她的短发很搭,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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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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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啊,我平时经常锻炼的嘿嘿……哈,哈,哈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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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说早晨吃煎蛋的时候胡椒进鼻子了,一边抓紧了身后的书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是羽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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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了外罩你倒是穿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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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这个快点进去啊,进去不就暖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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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视掉了我的建议,推着我的后背将我赶入了会场——和料想中的一样,得兰大剧院虽然有着六千人的容量,却仍然显得拥挤。还没有通过甬道进入观众席,扑面而来的热气几度想让我背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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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座无虚席的观众席不同,巨大的舞台上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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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演出开始之前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在拥挤的人流之中,我便难免会对空间有着本能的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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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实在是,拿这样的场合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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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点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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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也是,放眼望去坐在位置上的大都都是得兰的学生——如果要是提到优秀的前辈返校演出,随随便便就能骗来一大把的学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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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如此,坐在前面的那些西装革履头顶光洁的中老年集体,金丝眼镜上的镜片反射着知性……不,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总觉的有些亏待了它,我实在是无法承认那无法掩盖的笑意为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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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用那样的眼神,去打量台上辛苦演出着的青年的身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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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会对于自己看到的指指点点,以权威的姿态发表一些不负责任的意见——我对于那些被称为专家了便开始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社交场合的人们没有半点的好感,既然拥有着杰出的技术就应该不懈的去探索才对,像这样的行为和躺在自己的功劳簿上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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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去那边啦——我买的时候已经买不到很好的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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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说罢便摆了摆手向观众席的后方走去,尽管她看上去兴致缺缺但我想那也只是因为她昨天晚上太过兴奋而睡不着觉的缘故所导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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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无端的猜测,只是我昨天刷副本刷到很晚,睡觉之前路过叶子的房间还看到里面没有关灯才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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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话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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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种事情,我就有种作为哥哥的失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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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了解她……更别提罗浅潇将九泷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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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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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背负的东西,对我而言仍然笼罩在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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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在将九泷的后面走到了自己的位置旁边将衣服收拾好坐了下去——她的同学似乎因为我和千笑的出现而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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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泷……好年轻啊,你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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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听到其中的某人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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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苦笑着向她们解释我和千笑是她的,呃,朋友——嗯,可能是因为将九泷一直给人一种很成熟的感觉,我对于她本身刚满十六岁这一事实一直没有明确的实感,今天在看到她和很多同龄人交流的过程中,我渐渐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就算是在平时所熟识的同学之中也是很突出的存在,得体的待人接物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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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左琴。你看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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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笑扯了扯我的胳膊,指向了不远处的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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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应该也是参演人员之一吧,好像是在和人吵架,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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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都很紧张吗,争执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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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刚说完便意识到并不是那么简单——其中靠近舞台的那个人,我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或者说,是她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忘掉的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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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千笑另外一侧的女生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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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看到她脸的时候,没有忍住自己的惊叹,轻轻的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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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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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这是一个很少见的姓氏,除了她们姐妹两个我唯一接触过的地方叫做《木兰辞》,也就是写花木兰替父从军的那个故事,记得当时还用这个调侃过她们,说要是花木兰也有个双胞胎妹妹她会怎么做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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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当时的答复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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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啊,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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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说话的节奏,就连音调也完全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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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就是彼此之间关系很好的一对姐妹呢。身为叶子的哥哥我不禁对此感到有些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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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家在环顾周围之后,终于察觉了声音的真正来源是坐在一侧的我。我本以为她会花上一段时间才能认出我是谁的,毕竟我比起四年前瘦了很多,而且发型和眼镜之类的细节也有不少的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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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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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秒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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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像是渐渐绽放的花朵一般出现在了她的脸上——我瞬间有了一种自己的存在意义被肯定了的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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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重逢就能让人感到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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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没错。初中以来就没见过你了,当时你和你妹妹是唯二两个考到得兰中学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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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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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兰中学本来也是我的第一志愿,不过我在中考的时候发挥并不是很好——尽管我一直试图告诉自己那就是我本来的实力,但要说不甘的话,多少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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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话头有些吃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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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看我妹妹的演出了么——她要是知道这件事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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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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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实我的内心是,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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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道理,我虽然是她们两个的同学,但交际其实并不是很多——姐姐是一个彬彬有礼在什么地方都能完美处理的全能型人才,妹妹是个经常做出奇怪举动但动机总是令人吃惊地合理(比如说将铅笔芯磨成粉末修好了门锁之类的)的少言寡语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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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以外的印象,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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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瞟了一眼舞台下的花落夏——出乎意料地是,她竟然也注意到了这里。这就是传说中双胞胎的心灵感应么,了不得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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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上去很吃惊的样子,旁边另外一个看上去像是导演带着墨镜鸭舌帽的家伙碰了碰她的胳膊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她丝毫不予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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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表情僵硬的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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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明显是注意到了我的动作,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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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识别人脸的功能实在是令我这个脸盲叹为观止。花落夏在那之后便将注意力再次转移到导演身上,不过交流过程似乎融洽了很多。我看着二人消失在了舞台的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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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花落家一副“我没说错吧”的表情继续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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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之后有时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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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吧,”我看了眼旁边飞速点头的将九泷,“嗯,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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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到时候在联络吧,那边的小妹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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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将九泷有那么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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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是,如果仅仅凭借外表判断的话现在的她还是个高一的新生,更何况眼前的这个花落家是要比我大一岁的。看她的样子似乎已经开始实习了——的确在大学中会有比较优秀的个体花了两年的时间就修完了四年的课程,之后的两年用来准备日后的发展,没想到和自己的距离居然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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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大厅照亮的灯光啪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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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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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记录了花落家的联系方式后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会场也渐渐沉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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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布拉开,偌大的舞台中央站着一名少女。她双手扶住胸口,低着脸像是在祈祷一般——因为光线的原因,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我知道那就是花落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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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是在舞台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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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叫,辛德瑞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