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婉莹,B,爱丽丝的剑灵
很多年以前,慕容婉莹就设想过今天这样的情景,甚至准备好了一套完整的说辞,将它们小心地储存在已经开始衰退的主脑的最深处,不时拿出来演练一番。
而此时此刻,她斜靠在运兵舱的座椅上,闭目养神,犹豫了好几个钟头,终于将那些矫揉造作的台词一扫而空,彻底删除……或者用人类的语言来说――“遗忘”。
飞机开始减速,舱内响起了宛如噪音的机器码提示语,愚者队的成员们忙用手拉紧了胸前的安全带,那动作统一得就像是在执行程序。今天这几位合成人姐妹使用的并不是粗笨硕大的武装分身,而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女性化“本体”――素面朝天,不苟言笑,虽不如传说中那般“妖艳”,却也仪容端庄,配上搭在怀里的突击步枪,别有一番威严的美。
只有婉莹――平时对衣装完全不在意的婉莹,今天却穿得格外正式,她依稀记得自己已经有快半个世纪没有穿过这一身红白礼袍,即使是出席自治政府的权限移交仪式,她也只是在路上随便买了件新裙子而已。
“离降落还有一分钟。”――机舱内响起了驾驶员低沉的轻语,婉莹从脚边的夹层中端起自己的唐刀,横在膝上。虽然她知道搭载了P9逆向引擎的“飞蛾式”是革命性的运输载具原型,但还是对它不可思议的机动性能感到吃惊――从澳大利亚的驻地出发到喜马拉雅山脉,从起飞到落地,总共只花了二十五分钟,在大气层里这个速度已经让人有些不敢信任了――而实际上的搭乘体验也是如此,那颠簸与轰鸣的剧烈程度,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空中解体,就算有一天能够普及这种飞行器作为客运,“正常”的人类应该也是会避而远之的。
停机坪建在半山腰,是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椭圆形平台,水泥地面上星星点点的落着雪,中央则印了一颗大大的红星――似乎是某个旧人类时代的标志,历经千年,这里俨然已经可以称之为“遗迹”。
婉莹披上斗篷,拎起唐刀,在愚者队的簇拥下走出机舱。不远处,静静地停着另外两架飞蛾式――好像已经恭候多时,两支小队的合成人端枪正立,相视不语。
“‘恋人’与‘倒吊男’……”婉莹情不自禁地轻声低语,“呵,还真没想到活到最后的是我们三个……”她回头面向自己的队员,“你们不用跟着了,就在这里待命吧。”
山道上,寒风乍起,呼啦啦地吹起婉莹的乌黑长发。她赶忙戴好披风上的绒毛兜帽,双臂环抱于胸。
蜿蜒的台阶崎岖而上,沿着山体盘旋,婉莹已经走得很快,但还是花了差不多一刻钟才来到目的地跟前――
这是一座古典式的土木建筑,看起来像是旧人类时代一种被称为“藏传佛教”的宗教寺庙,规模很小,但结构完整,连外墙的红漆都像是刚刚刷上似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显然是经过了不间断的维护、修缮甚至重建。
婉莹扣住铜质的门环,在手中摩挲了几下,然后用力前推,木门发出咯吱吱的怪响,向内展开。
只有一个房间――像是一座花园,五彩斑斓的植物铺满了地面,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阳光从屋顶的方形空洞中洒下,映出两名少女或跪或站的窈窕身影――她们都穿着清净的红白袍装,除了相貌与发色,其他体征与婉莹几乎一模一样,就好像是从同一个模具中倒出来的人偶娃娃。她们所面对的地方,十几把刀剑插在红花绿叶之间――形制各异,尺寸不一,密密麻麻。
婉莹丝毫没有在意脚下的花草,大步践踏着走来,而那些植物却像是有着生命的活物般,冲她摇曳骚动,献媚似的托举着花盘和枝叶。
见到婉莹靠近,其中一名跪着的女子连忙自花丛中起立,满面堆笑地转身叫着相迎:
“大姐!”
她腰间别着一把古罗马式样的双刃短剑,充满现代感的半透明长方形剑鞘上,粘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贴纸――从卡通人像到商品广告,看起来就像是被涂鸦填满的告示板。
“姐,你又迟到了……”另一位说话的女人始终保持着左手叉腰的站姿,右手则懒散地搭在腰间的打刀上。见到婉莹,她不仅没有笑,神情反而更加冷硬。“珍惜点啊,这种事,你最多也就能再遇上两次了。”
“真晦气!”配着短剑的女孩朝她一嘟嘴,“难得才见到大姐一次,你就不能……”
“好了,赫本,是我不对。”婉莹走到两人中间,又一步上前,看着脚下的剑丛,“干正事吧,她的剑呢?”
被叫作赫本的女孩点点头,从花园的角落提来一只黑色的长箱――样子有点像是小号棺材,从里面取出一柄刃长足有150厘米的哥特巨剑,双手相持,毕恭毕敬地递到婉莹跟前。
“她就是……”婉莹接过长剑,品鉴什么艺术品一般地上下摩挲端详,“用这把剑自杀的?”
“据说是抵着墙,直接刺穿了主脑。”带打刀的女孩冷冷回道,“新庞贝的自治政府还在调查动机,不过我信不过人类,别忘了,这里一半的姐妹都是被他们所杀。”
“是被‘旧人类’所杀――”婉莹扫了她一眼,“你也别忘了,阿楠,当年正是我们帮着爱丽丝将他们斩尽杀绝。有屠戮自然会有反抗,那些姐妹力战成仁,也算死得其所。”
“那你相信佩特拉会自杀咯?”对方并不退让,“她明明比我们谁都乐观。”
“老实说吧,姐妹……”婉莹一声苦笑,“这一千年来,咱们谁没有个想死的心?”
楠咽了咽唾沫,与同样面色严峻的赫本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再作声。而婉莹也转身面向剑丛,一鼓作气地将哥特长剑深深插在其中,再后退半步,低头念诵着已经重复过很多次的悼词:
“生于刀剑,死于刀剑,这位姐妹完成了自己的轮回与誓言,问心无愧。让她的剑长眠于斯,永不征战;愿她的魂长眠于斯,永享安宁。”
最后一句念完的同时,身后的两名合成人同声应和道:
“舍生取义,永存吾心。”
“吾辈亦终将葬身于此……”婉莹抬起头,“但非今日。”
“但非今日。”
“为了……”婉莹想起什么似的顿了顿,“爱丽丝。”
“为了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