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夜雨，A，中学生
这绝对是端木夜雨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分钟――仿佛三生三世。
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喘息与心跳，万物在眼前也都变得混沌而模糊。街边的霓虹与游艇码头传来的灯火，就像是一晃而过的道道闪电，看起来是那么醒目晃眼，却没法在脑海中留下半点印象。
他不知道一口气究竟跑了多远，甚至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往哪个方向跑，直到大都市喧嚣的夜景再也一次环绕在身边，夜雨才如梦方醒地打了个激灵，眼神也变得渐渐清澈，只是脚下依然在不自觉地迈着碎步，像被什么驱使着一样不断向前。
这里是江浦路的最南端，开发区的边缘，再走下去便是忙碌而喧嚣的港口区――从这里已经能看到那些高大的塔吊和隐隐约约、巨硕无朋的船影。
地铁站的标牌之下，一个吹着萨克斯管的街头艺人正在陶醉地表演，并没有人驻足，但脚下的盒子里已经放了不少零钱。一对情侣远远地隔街观望，也不知是在欣赏艺人还是看着更远处的漆黑海面。
一阵海风抚来，凉爽中带着咸腥，这让夜雨有了“我还活着”的实感。他回过头，也许是因为之前战斗的缘故，道路上几乎没有车流，就连行人也都稀稀落落的……更重要的是，不见慕容婉莹的身影。
只不过是又一个平静而繁荣的都市之夜，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而自己也只不过是这钢筋混凝土丛林中的一尾蝼蚁，无人在意。
夜雨按住仍在上下起伏的胸口，很想要找人倾诉点什么，但想想看又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刚好是七点半，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的经历，就好像是一场睡回笼觉时的白日梦，明明惊心动魄，思忆起来却又虚幻而悠远，只剩下半真半假的回味。
乘坐地铁的时候，夜雨又掏出了自己的那台测试外挂用的数据机，不紧不慢地戴上。经过今天傍晚的一番折腾，电量已经不足，他并不清楚自己想要找些什么，也许只是一点足以将来回忆的、支离破碎的片段。
但是，当然，什么也没有。自始至终，那神力通天的黑客都没有留下姓名，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悄悄地来，如他悄悄地走。
夜雨走出地铁站，踏上最后一段归家的路。住宅区的夜未深，而人声已熄，高耸的公寓楼上亮着密密麻麻的窗灯，抬头望去，似乎比夜空中的繁星还要陌生，给人一种不自然的恐惧。
不远处传来了篮球击地的声响，很有节奏，然后是年轻男子雄浑的叫好声。那个球场建在小区的入口旁，是夜雨上学的必经之处。每天这个时候，都是一些大人在里面激烈地锻炼着日益发福的身躯，极偶尔的，他也会参与一下，浅尝辄止――无论身高还是体重，夜雨还是更喜欢和同龄人“切磋”。
路过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朝球场看了一眼――非常奇怪，今天打球的人相当面生，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像是一群高中生，三个穿着运动衫三个穿着背心，分成两队打着半场，还有一队坐在场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以夜雨的经验来判断，他们那悠悠然、大气不喘的姿态应该是才开打没多久。若是平日说不准夜雨还会驻足观看一阵，但是饥肠辘辘而又落魄颓丧的现在，还真是没这个心情。
可就在夜雨准备拔脚离步的时候，从场上掷来的篮球，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侧脸，打得他一阵耳鸣。他愤怒地转回头去，正要开骂，却被眼前的所见惊得呆若木鸡。
美丽的姐姐弯腰拾起篮球，又缓缓直起身来。她依旧穿着今日傍晚时分、在快餐店中的那件白色连衣裙，清纯素雅，明亮的路灯下，就像立于舞台中央的话剧演员，连微笑都像是经过了训练般完美无瑕――
“末日审判的那一天，一个参与其中的无名少女问爱丽丝，为什么要毁灭‘所有的’人类？爱丽丝没有回话……”美人顿了顿，“以前人们觉得是它不屑，现在……你还这么觉得吗？”
在开口之前，夜雨真是好一阵端详，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女子正是自己常年在快餐店见到的那位“女大学生”――用“暗恋对象”这个词来形容也并无不妥。
在她身后，玩球的少年们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擦汗喝水，一语不发地望向这边。直到此刻，夜雨才注意到他们之中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一个精壮的黑人――这在新南京可并不常见。
“你……”
那藏在垃圾箱盖中的数据机，那放置在亚瑟王雕像下的电摩托，那似乎时刻如影随形的“被监视感”……不，应该说，是从一开始，就被什么东西像是实验动物那般观察之后选中的“宿命感”，在这一刻突然就变得清晰而实在，让夜雨恍然大悟之余又唏嘘不已。
“原来你就是……”
他咽了咽喉咙，最终没能问出后半句话，反而面色凄然地放下了手指。
“不，我不是‘他’……”美女示意着什么似的，稍稍朝身后的少年们别过头，“我们也不是……和你一样，大家都只是在探寻真相之路上共同努力的‘无名小卒’而已。”
夜雨扫了一眼面前萍水相逢的十个陌生人，不禁一声苦笑：“不好意思，同学们，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被强迫的。”
“谁又不是呢？”插话的矮个儿男孩小跑上来，从美女怀中截过篮球，非常潇洒地在手里上下把玩，“但你不觉得这很有意义吗？”
“意义？”
“我们不知道你今天看到了什么――”美女一步上前，“你也不需要说出来，我们知道真相已经泄露，便已经足够，那可能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发现。”
“我……”半是说谎半是坦白，端木以手掩面，支吾了几秒，“我能说什么？我压根儿就不知道看到的是什么好吗？”
“先不谈这个啦……”插话的小子用力拍了两下篮球，一脸挑衅地歪了歪头，“你很棒，要跟我们一起玩玩吗？”
那望向夜雨的十对目光，闪烁着难以名状的热切，平时总有些迟钝的他，在此刻也明白了刚刚这句“要跟我们一起玩玩”里面的一语双关。也就在夜雨踌躇犹豫、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时候，衣兜里的数据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拿起一看，上面显示着“端木晨风”的名字――已快要八点，多半是妹妹来催他回家吃饭的电话。
正是这不能再熟悉、有时还有些讨厌的四个汉字，让端木夜雨突然有了决断――
他抬起头，猛然发力向前冲刺，两个大步闪到矮个儿的跟前，一个侧晃便从他手里夺下篮球，过人，带球，起跳，在三分线外可能是半米的地方投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夜雨并没有指望这一球能够射进，但在经历了今天傍晚的奇迹之后，他的好运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韵――皮球应声入网，空心过框，干净利落，完美无缺。
“对不起了――”
夜雨抹了抹腮帮，冷冷地环视一周：
“我不会打篮球。”
说完，他转身离场，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