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之后,他们住进了萧衍在兰昌郡的别业。
萧衍在兰昌郡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常洛也在路上耽搁了太多的时间,露州州府那边的事情不宜拖太久。两人商量,决定明日常洛带着段锴和王琦先行。
是夜。
萧衍的别业布置得很雅致,庭院中修竹映水,月光露水中庭,微风习习,吹得人甚是舒服。常洛披了衣,出来走动,一出来,就看到坐在院子里的萧衍。
“夜里凉,你怎么又出来了?”
萧衍抬手又倒了一杯茶放在旁边,“伤好的差不多了,不碍事。”
常洛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端起茶呷了一口。
“原先觉得玉棠初那儿的茶是喝过最好的,你的茶倒是略胜一筹。”
“玉棠初?”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萧衍轻轻放下茶盏,“哦,青茗馆的那位玉先生。你跟他关系似乎很好?”
“嗯,是很好。”她觑了一眼萧衍的脸色,不忘添油加醋,“我们两个蛮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萧衍面上不为所动,指尖在杯沿上转了一圈。
“是吗?我和姜绮也是蛮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常洛听完弯腰笑的出了声。
“姜绮?可以,可以,右相大人还真是什么人都能搬出来膈应自己。”
萧衍侧身看着她笑,一直看着她笑够了直起了腰,伸手将她笑出的泪擦了下去。
“谁让你身边有太多烂桃花。”
常洛一把拍掉他的手,笑骂道,“什么烂桃花?少拿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和玉棠初还有裴都尉都是再单纯不过的朋友。”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如此想,谁知他们揣的什么心思?”
“啧,醋坛子。”常洛嫌完他,又补一句,“那这朝堂上本就都是男人,我跟这个那个交际,你都要拈酸吃醋不成?”
“我倒巴不得把你栓在身边,这朝堂污浊本就不该是你所应该接触的。”
常洛正欲反驳,萧衍却接着说道,“但我知道我拴不住你,你本就不该是那种屈居于院室的普通女子。凤啭九天才为凤,折了双翼,就算羽毛再美丽,都不如一只能飞的乌鸦。”
常洛一时怔了神,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她从进太学的那一日起,身边就有太多的不赞同和非议的声音,但她不在乎。这是她自己选的道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使当初被燕轲质疑过,怀疑过,她都未曾后悔过。
她是女子,身边的人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她这点。纵使女帝早已立下男女皆可为官的条例,但这时代仍旧以男子为尊。她就是想做给这天下人看,如开朝女帝,如女相,如她,女子一样可以成就丰功伟绩。不光光是战场,这朝堂,她也站得住。
“若我没猜错,你并不打算和温侯一样站王党的队。”
他好像素来能看透她的心思。
“正是。”
“那便好好做。”萧衍沉吟片刻,“那位素来疑心重,耳目也算灵通,此前就已对你我二人不满,这以后怕是只会更甚。你之前还可从他那里获得些助力,以后,就真的要靠你自己了。”
夜风吹过,带起丝丝凉意。
秋,已快深了。
常洛一行人十日之后抵达了露州州府,知州宋起早已被收押待审,来迎接他们的是当地的州刺史徐凌,到的时候已是中午,徐凌招待了他们一顿午饭,便带着他们去府衙熟悉情况。进去的时候是陆陌迎的他们。陆陌最初到任露州,是在下县做的县令,今年年初刚刚提到露州州府做了府衙的司直,上报露州知府贪污里面就有他的一份子。
“常大人终于来了!下官在此处恭候已久。”
常洛倒是许久没见这个人了,对于这种陆式油腔滑调,不得不说,还倍感怀念。
“陆大人不也是,咱们现在也算得上是同行了。”
常洛看他在南方待得皮肤都变得溜光水滑起来,就知道跟他们这些在帝京风里雨里过来的人相比,他在这儿小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陆陌笑了两声,跟后面的徐凌打了招呼,将他们领入府衙。
“自从知州被收押,如今州府暂时不运作了。府衙里的东西自他走了就没有动过,府衙内的账务明细和公产我已经让下面的衙役都做了整理,存在府库之内,宋家宅子内的家产如今也正在记录当中,因为太庞杂,如今只记录了一部分,剩下的大概还需要十天左右。等整理好了,我让下面的人送来给你。”
常洛点点头,“他的人际关系,平日里和什么人走动的比较勤,经常去什么地方,再劳烦你去打听打听。”
陆陌应了,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问,“右相不是监察吗?怎么没见他人?”
“他在兰昌郡有事情要办,怕是要耽搁几日。不过也无妨,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挂个监察的名头,实际谁知道来干嘛的,有他没他都一样。”
陆陌觉得她这句话的语气有些微妙,却也没多想。
府库里的账本、明细和一旁的物品放在一起,简直是蔚为壮观,常洛看过一眼就知道在这儿待的时间短不了,安顿陆陌,“明日我先看明细,你叫下面的人明早把东西搬到公堂去,我先清点核对一遍。”
“好,”陆陌将门带上,落了锁,“府衙里多有不便,地方也不大,我让下面的人给你们安排到了驿站。这次案子也不难查,既然是从明天开始,那不如今天就找地方出去玩玩?”
常洛想起了萧衍跟她说的露州的风光,他们急急来到这个地方,只吃了顿饭就来了府衙,还没有时间欣赏这露州的风景。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湖边上。
秋意还没来得及侵袭这个水乡人家,正是下午,云幕半遮着日头,有几缕暖阳洒下,气候刚刚好适宜。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湖堤上的紫薇花树早已过了花期,此时郁郁葱葱,如同长幕。不知远处到底是谁在吹羌管,调子悠悠。大堤旁有几个孩童在玩闹,堤岸旁有很多卖绸缎的,还有很多人在卖糖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繁华热闹。
陆陌租了一艘画舫,几人坐上去,前面的船夫撑了船,低低哼起了调子来,船头坐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锅里给他们煮着鱼,鲜味飘荡过来,让人顿时觉得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小姑娘一边做鱼,一边嘴里哼着调子,和船夫的曲子高低相和,软侬的吴语在这调子中显得分外好听,如同羽毛轻轻搔在人心上。
陆陌动手剥莲子,手法相当娴熟,没一会儿就给他们每人弄了一小碗。
段锴捏了一颗扔进嘴里,下一刻皱起眉来,呸呸两声吐了出去,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茶。
陆陌笑得不行,“莲子芯是苦的,这位大人要是受不了,吃之前便去了。不过留着可以去心火。这一碗也不要都吃了,莲子生的吃多了容易腹泻。”
他这边说完,外面的姑娘探进身子来给他们上了鱼汤,似乎是在外面听到了他们的话,笑得眉眼弯弯,“几位是从北面来的吧?”
“正是。”
“那快尝尝这鱼汤,这鱼刚打的,嫩得很,这边塘子里的鱼味道可好,你们那边尝不到的。”
姑娘说完退了出去,嘴里又哼起她的小调。
常洛尝了口鱼汤,鲜味一下子溢满整个口腔。
“这个好吃!鲜得很鲜得很!”
一旁段锴已经叫了起来。
常洛分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在外面能不能不给大理寺丢人?”
段锴撇嘴,“难不成人人都得像吴思敬那样摆个木头脸才行?好吃就是得夸,人家听着也开心。”他提高声音冲着外面喊,“是不是啊,姑娘?”
外面的小姑娘被他逗得咯咯笑,“说的对着嘞!你们来玩,便开心些!”
段锴很是得意地冲常洛扬了下下巴。
常洛转头懒得理他。
陆陌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常洛玉棠初的近况。
帝京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也不便一一说起,就跟他说还不错。
“一直也没有机会听玉先生的戏,真真是可惜了了,今天这画舫之上,赏着如此美景,若能听他一段,想必再好不过。”
常洛偏头看外面的风景,重湖叠巘,是一派完全不同于她曾经所习惯的风景。
“玉棠初的戏就适合在京城繁华地,茶馆往来处听。如今在这小桥流水之处,自然是听小曲儿更惬意。”
陆陌笑,“倒也是,倒也是,常大人倒是比我这个闲人更会享受。”
外面的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传进来,“各位客人,小女子倒是会一两首曲子,就是不知道几位愿不愿意听。”
段锴拍手道,“好呀好呀,这姑娘不仅手艺好,会哼民歌,还会唱曲子,江南女子如此多才!”
外面的小姑娘被他夸得红了脸,张口低低唱了起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