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剐鳞!”
一剑化为万千剑,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道仿佛蝉翼般的虚影,白墨自幼随父学习名为《吞金宝箓》实为屠龙技的剑道,之所以不说这是剑招,是因为它根本没有任何明确的招式动作,唯以最后形成的效果为说,剑招不在剑招中,而在达到目的的路上,故曰道。白墨自习得此道,凡认真施为,从未失手。
可眼前这位胖子,居然快过宝剑!
剑影虚晃之中,那胖子的身躯居然也几乎化作残影!
简直让白墨无法理解!
有如此神乎其技的身法,又何必在国公府中做一名剑奴?!
赵无忧大笑道:“哈哈,白墨,我的右剑奴如何?”
“剐鳞!”
又是千万道虚影。
胖子只以身法躲闪,还未出一击。可越是如此,白墨竟忽然有一点紧张。如果自己真的攻击不到他,那么无论他是否攻击,自己都已经处于必败之地,这还是白墨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剐鳞!”
“剐鳞!”
“剐鳞!”
……
如此数十合。
剐鳞一式,千万斩击,竟未沾到胖子半角衣襟。
白墨口中喘着粗气,气势渐渐弱了下去,胖子也开始喘气,然后笑道:“有胸腹不击,以如此速度,偏击皮肤,能打到我才怪了。”
白墨冷笑道:“你在提醒我怎么赢你么?”
“来击我胸腹,我也是不怕的,现在,轮到我了。”
胖子抄起木剑,闭目顷刻,然后陡然开眼:“剐、鳞!”
三剑。
十二剑。
千万剑。
一瞬间,剑风呼啸,虚影万千,但跟白墨几乎无法看到剑身比较,他慢了一点,可白墨并没有跟这胖子可以相当持平的身法,只能以木剑抵挡。
木头交击的声音清脆得很。
白墨眉头紧皱,又大喝一声:“剐鳞!”
胖子同样以剐鳞一式还击。
声音不在清脆,交击不绝的两柄木剑,居然发出了如编钟一样的声音。每次两种剐鳞相击上去,都如同敲响了一次编钟,绵长清脆如金石而绝非如木。
赵无忧与公孙斑斓都捂住了耳朵,瘦子只是皱了皱眉。
白墨冷笑道:“你只是在模仿我的动作,但并不知道剐鳞是怎么练出来的。你杀过鱼吗?”
胖子皱眉道:“只要动作与你一般无二,何必知道它是怎么练出来的?”
“白墨,你怕了吧?我的左右两名剑奴,绝非等闲之辈,他们俩乃是兖州悟剑派掌门人孔貘的关门弟子,自幼于万剑林中对剑而悟,只要你是用剑的,就没有他们看不穿学不会的招式。”
听到孔貘这个名字,白墨方才的疑问豁然开朗。
他明白了为什么这两名剑奴为何如此强大,却籍籍无名。悟剑门的人,是不屑于上杀伐品的。他们的现任掌门人的孔貘,虽是圣人孔山之苗裔,却弃儒而入道,三十岁才进入以道家为核心教义的悟剑派,学习“斩道法”,仅仅十年时间,原本对武学一无所知的孔貘,就在“斩道法”一路上入于化境,以剑入道,号称斩梦真人,与秦无义一样,入于谲云品。他的关门弟子,也一定是以谲云品为目标,绝不屑于入杀伐品。
“原来如此。悟剑派的人,你的道是什么?”
胖子答道:“我的道是‘真’字,凡人所思之建于理或文字上的东西,都非真,只有自然是真。何谓自然?树随风摇,打雷下雨而已。剑刃越细越锋利,剑招只要分毫不差,自然便是高手。”
“合于宋仲卿,但终究差他无数境界。”
白墨闭上眼睛。
“放马过来吧。”
“自大是因为你的心出现了卑意,闭着眼睛是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我的动作的,听风乃是虚妄之语。”
“如同你所说的分毫不差,也不是人能做到的。”
胖子的眼皮抖了抖。
“剐鳞!”
“剐鳞!”
二人几乎同时出招。
然而,胖子的木剑一下顶在了白墨腹部,陷了进去,无法动弹。胖子大惊失色,因为于此同时,白墨所出的剐鳞一式,已经在他的肌肤上斩了无数次。
赵无忧一愣。
“你丫的这是作弊!如果真的在战场上,死的是你而不是我的剑奴!”
白墨的语气无悲无喜:“这是你定的规则,我们比的本来就不是谁下手更重,只是谁攻击更多而已。”
赵无忧怒道:“右剑奴,你,面壁三天!”
胖子颓然的走了下去。
瘦子走到白墨面前,语气温和:“你刚比试过,体力已经减弱,我不想趁人之危,所以,你可以休息一下。”
白墨道:“不必,对付你,不需要调整到最佳状态。”
“我不会告诉你我的道是什么,我也不会与你多说话,这是最后一句,既然你不想休息,那就开始吧。”
瘦子说完,手中长剑陡然一震。
那翁鸣声与白墨方才与右剑奴两柄木剑的交击声一模一样。
白墨微笑道:“你是想告诉我,斩我一剑,便是千万剑,然后你就赢了,对不对?”
瘦子冷笑一声,并不言语,在须臾间提剑冲来,迅捷如豹。
人到剑落。
“嗡!”
一声翁鸣。
第一剑被白墨挡住了。
瘦子猛然蹬出一脚,将白墨的身躯踹出一丈远。
白墨站起来,并不恼火,只是将手中木剑换到了左手。
“你还说对付我不需要最佳状态?”
“你不是还说自己不说话了?”
瘦子冷笑一声,再度提剑冲来。
白墨同样迎了过去。
又是一声翁鸣。
瘦子手中的木剑脱手了。
白墨口中轻吐二字:“剐鳞。”
……
街市中有一个行人打扮怪异。
他身上穿的是一身戎装,朴素的很,应该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兵,但怎么看都不像大晋军士的形制。大晋军士有皮甲、铜甲及铁甲,这人身上穿的,居然像是木甲,木头不是随便用菜刀都能劈开的东西吗,这种东西居然也能当甲?其他行人对他指指点点。而且,他手中的兵器也怪异的很,说是戈,又不太像,说是枪,比枪多了一侧刃。
“这是啥兵器呀?有没有谁见多识广的过来看看?”
行人们围了上来。
一个饶有见识的老者徐徐道:“这是楚戟,以前很常见,不过这种东西在晋楚两国的战争中已经被证明是一种鸡肋,以楚戟成阵,远刺不如枪阵,凿击不如戈阵,早就被淘汰掉了。”
他们没发现,周遭巡视的甲士们,对他提防甚深,几度想要接近他,每次都退了回去。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实在没胆子惹这位煞星,但他行去的方向又是国公府,不去阻挠一下也实在说不过去。看着这些不知死活围上去对那人指指点点的行人,周遭的那些甲士心中都有些怒气,你们这妥妥的是找死啊!如果把他惹恼了,这里的人一个也活不成。
那人默默行走。
握着兵器的手越来越紧。
杀人,是他最拿手的事儿。杀很多人,比杀人更拿手。而杀大晋皇朝治下的百姓,更是他平生最感快意的乐事。
如果白墨在这里,一定能认出他来。这家伙一身行头已经成为标志性的东西了。他就是在大晋廷尉署黑名单上的头号恐怖分子,楚戟士!他并不姓楚,真实名姓无人知道,只因他手持楚戟,着一身楚国形制之甲,故得此名。此人武功极强,杀伐品中名列一品,最可恨的是他极少对高手出手,所杀的大部分人,都是一时兴起而杀的大晋百姓。白墨之前做廷尉时,就已经有了一个要将此人擒拿归案的计划。
可他刚要动手时,一个相貌平庸,浑身筋肉如石如铁的汉子忽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大声吼道:“且慢!”
楚戟士阴沉开口:“我只给你说一句话的权利。”
那汉子道:“有人要见你!”
楚戟士面无表情的道:“一句话已经用完了,让开。”
汉子急道:“要见你的人是王灵神!”
楚戟士大戟一挥。
那汉子痛苦的嚎叫起来,周围围观的行人被吓退了,这怪人居然一言不合,便斩下了别人整条胳膊!
“知道了,我去找他。”
楚戟士说罢,便掉头往回走。
两刻钟后,楚戟士便看到一个身着白布袍的老者,身边跟着一名小厮,笑吟吟的向他走来。
“王灵神,魔王,好久不见。”
小厮对楚戟士点了点头:“楚戟士,好久不见。”
王灵神笑道:“咱们还用叙旧吗?”
楚戟士沉默片刻。
“王灵神,你当年应该杀了我,为什么又停手了?”
“懒得杀了,杀你不是我的责任。裴行俭那小屁孩不是说吗,老头儿我淡泊也是第一,于世无甚用处,我也懒得发挥点什么作用。”
“叫我找你,有什么事?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完成。”
“我来找你,是想叫你放下你的事情,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找一个姓白名墨的人。”
“正好我也要找他。”
“但我找他是要他活,你明白吗?”
楚戟士又沉默了。
“我不一定给你这个面子。”
王灵神摇了摇头:“你敢拒绝?”
王灵神话音刚落,小厮就往前走了一步。
楚戟士摇头道:“不敢。”
“那咱们就走吧。”
三人合于一行。
楚戟士敢于与朝廷作对,几乎从未怕过什么人。王灵神是他有些害怕的人中的一个,王灵神的小厮,则是他最害怕的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思想深邃武功强绝几乎同于神灵的魔王会被王灵神这个老头儿驯服。在楚戟士看来,在所有王灵神擅长的方面,魔王才是真正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他却给王灵神做了奴仆。
魔王,不列三部品第书,但三部品第书中所有位列靠前者,都知道他。这家伙人如其名,魔性深得很,几乎又没有什么他不擅长、做不到的事情,凭他的本事,就算想做皇帝,也是轻而易举,天下群魔皆以其为榜样,却在某一天,几乎是突然之间,就被王灵神给驯服了。这太让人难以理解。
三人走了一会儿,小厮忽然开口道:“楚戟士,你以后少杀一点人。这个世界,跟你的想象是有出入的。”
楚戟士道:“总有一天我也会被人杀死,我不怕报应。且,军人杀敌国之人,天经地义。”
小厮笑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北冥真肃?”
“他身边有高人。”
“不说那个列在杀伐品第二名的太子爷,皇宫里的郑师范,你都不是对手。北冥真肃自己,也不是等闲之辈。你不找真正的仇人,只找平民百姓下手,有意思?”
“国战是二国国民之战,并不完全为圣人天子之谋。君有罪,民亦然。”
“我不是想说你说的没道理,”王灵神忽然开口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楚国已经被灭了,楚人都变成了晋人,接受现实吧。”
“亡国之民,当以复国为己任。”
王灵神笑道:“楚王只知享乐,民间怨声载道,晋王吊民伐罪,方并其国,却并没有对其国人施任何苛政。凡法度捐税,楚人与晋人无半点相异处,新出生的楚人,早已不知有楚,自认晋民。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如果你想复国,我劝你去南边的蛮荒之地,自己画个圈子,自己称王,挺好的。”
“楚虽三户,亡晋必楚。王灵神,你不要劝我了。”
听了楚戟士这话,王灵神跟小厮一同叹了口气。
“魔王,这家伙心眼儿太直了,这可如何是好?”
小厮无奈道:“你不是不想管他么?你说句话,我这就弄死他。”
楚戟士驻足道:“来吧,杀了我。”
王灵神摇了摇头:“我可不想打乱历史进程。”
楚戟士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啥理由呀?”
“不杀白墨的理由。”
王灵神刚要答话,那小厮却忽然开口了:“可以。我告诉你一句谶语,到时候你杀不杀白墨,自己决定。”
王灵神扶额道:“魔王,你太任性了,这种谶语是能随便说的?”
“师尊,原谅我。楚戟士,谶语是:亡水者金。君可自己思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