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达身子一震,抱着胳膊,低下头,悠悠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曹律师,我是个母亲,你知道一个为母的心吗?女儿就是我的宝贝疙瘩,是我的一切,尤其是孩子要考大学了,作为一个高三妈,我要时时刻刻注意孩子的情绪变化……”
“就在几个月前,我发现程程经常趴在被窝里哭,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还整日里对着作业发呆,我当时就急了,后来去问老师,老师也说不出一二三来,没法子,我决定亲自去勘察,早早下了班就观察孩子放学后的动向,果然看出来了,原来她班上一个男孩叫杨力的爱上了她,经常偷偷跟踪她。”
说着,方达摇了摇头:“我其实不反对程程早恋,可是这档口,恋爱可是影响学习的,何况程程看起来,一点也不喜欢杨力,而那个杨力却有些死缠烂打,经常堵着程程说话,程程很害怕,我看得出来,她因为这个事情很受影响,学习成绩也直线下降,我真的着急了……”
“然后呢?”我笑。
“然后……”方达忽然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大明白我为什么笑,不过很快她又转过身去,看向了窗外,声音有些飘忽:“然后我就去找班主任了,让班主任跟那个孩子谈,班主任是个老老师,我觉得应该很稳当的,结果呢,适得其反,班主任谈了之后,这个男孩反而变本加厉地骚扰程程,程程有天不上课就跑回来,再也不肯上学了,我当时快气疯了。”
“我理解。”
我点了点头,为了弥补刚才的笑意。
方达回头看了我一眼,颔首道;“你也知道,做母亲的,遇到这种事情哪里不着急,我去过学校,闹过几次,学校终于重视了,可是限制杨力接触程程,很多人老师都看着杨力,班主任天天找他谈话,他终于老实了,不过后来证明,他只不过是表面老实而已。“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这个年纪的孩子,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只不过一时冲动,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杨力他……这样,我其实也能理解,最后这种下场,也不是我想要看到的。”
方达掏出纸巾,擦着湿润的眼角,此时阳光映照她的脸,眼角的皱纹,终于显露了她的年纪。
我盯着她眼角的泪水道:“就这些吗?”
方达抬头,嘶哑着道:“您还想知道什么?”
“当时……当时你怎么发觉杨力在的?”我打了个手势,斜眼看着钟表,还有45分。
方达听到这话,忽然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疑惑,这一眼看得我心惊肉跳,正要开口解释,方达已经开口:“那天晚上,我等程程爸爸,一直没睡,后来听到楼下有动静,你知道,我有些神经衰弱,听得有些害怕,就拿着刀出去看看,感觉是在程程屋子里,便推开门进去,结果看到杨力站在程程床前,我就大声呵斥起来,杨力看到我,大概受惊过度,转身就从二楼跳下去,结果程程爸爸正好开车进来,一下把他撞死了。”
这些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听她说完,很快问:“方女士,当时程程醒了没?”
方达疑惑地看了看我,摇头道:“没有,程程睡着呢。”
我忽然冷笑:“方女士,我说过了,如果跟我合作,就是要坦诚,坦诚懂吗?我认为你始终没告诉我真相,这样子我怎么给你在法庭上使劲?算了,请你另请高明!”说着,转身要走。
“曹律师!”方达急急地喊了一句。
我回头,方达脸色煞白,嘴唇不停地颤抖着,瞪着眼看着我,多少带着几分畏惧,还有几分疑惑与试探:“曹律师你……到底要听什么?”
“真相。”我斩钉截铁。
“什么真相?”方达摇头。
“事情的真相。”我扬眉。
方达皱眉道:“我已经告诉你了,曹律师我……”
“你在撒谎!”我忽然发怒起来:“你在骗我,如果你这么做,咱们合作就完蛋了。”
“我哪里骗你了?”方达也急了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不是。”我摇头。
“怎么不是?”
“因为你的话里有漏洞,这样子很容易被别人指出来的。”我见她落泪,似乎心软了,语重心长地道。
“哪里漏洞了?”方达的声音嘶哑着,拿出纸巾擦着脸,抱着胸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我见她坐下了,也在她对面坐下,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还有38分!
“我看过你们的房间的地形图,你的房间离李程程的房间相隔一个走廊,这就是说,不可能你都听到声音了,李程程还在睡,这不合常理。”
方达脸色一白。
“另外。”我冷笑:“你就是听到动静,按照情况下,不是好奇应该先进去看看吗?怎么就确定是贼呢?另外你的菜刀哪里来的?”
“厨房的。”方达很快地道。
“厨房在楼下,你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就拿菜刀去女儿房间?”
方达脸色又白了一层,讷讷道:“我……我提前准备下的,我容易害怕。”
“问题就在这里。”我截住她的话道;“你的陈述表示——你那天晚上早就知道有人来,而且准备好了菜刀。”
方达身子忽然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不是吗?”我盯着墙上的钟表——还有35分!
“只有这种情况,你才能在女儿没察觉的时候,就知道女儿房间有人来了,也只有这种情况,你一个女子才会拿着菜刀去女儿房间,因为你早知道,那个时候,会有人来!”
“你……”方达一下站起来。
我抱着胸摇头,道:“我早就说了,方女士,要跟我合作,要坦诚,你这么着是不行的,这种漏洞,我在法庭上见多了,有经验的律师一下子就会指出来,到时候你怎么圆谎呢?”
方达听到这话,脸上渐渐染了红晕,道:“这是怎么说的……”
“所以我要真相,我知道了真相,我就告诉你,该怎么应对,别忘了,对方掌握了致命证据,对你很不利,方女士。”我不停地摇头,敲着桌子。
方达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许久——应该是过了两分钟,她才张口:“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么这么说吧,你早就知道有人要来程程房间?”我问。
方达几不可微地点头。
我暗自吁了口气,抬眼看了看钟表——还有32分。
“而且那个人就是杨力,是吗?”我问。
方达身子一震,摇头道:“不,不,我不知道是他,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若是你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有人来的?”我冷然道。
方达攥紧了裙子,用力抓出许多皱褶,最终没有否认。
“那么你为什么知道杨力要来?方女士。”我问。
方达不支声。
我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份材料,放在了茶几上:“这是杨力的简历。”
方达身子抖了起来,忽然抬头道:“好吧,我说,杨力我是认识的,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我从前一个女友的私生子,她几年前死了,拜托让我照顾这孩子,可是我不愿意,所以就没搭理,后来程程转学,我才发现杨力是那个孩子,我心中很愧疚,因为那个女友曾近给予我很大恩惠,我却没有回报,杨力对程程纠缠不休,我怀疑不是因为爱情,而是要报复我,所以我……我……为了让程程彻底摆脱杨力,就给杨力发短信,让他半夜来程程屋子,然后驱赶他,到时候他进了少年管教中心,就不会缠着程程了,我是……我是一片爱女之心,我是个自私的妈妈。”
说完,方达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静静地看着这个女人,阳光映照她的头发,柔软地发着光。
钟表时间——还有2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