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王颖对望一眼,紧随朱媛的脚步,跟着她在一条溪水前停了下来,月夜清辉,溪水潺潺,水面清澈见底地倒映着鹅卵石,淅淅沥沥地蜿蜒而去。
“我们那天是在这里过夜的。”朱媛双手插在兜里,低头看着那小溪,忽然蹲下来,伸出手,浸入在水里。
她一直是那种很绷得住的女子,然而此时此刻,却显得有些疯狂的释放,居然一屁股坐在岸边,脱了鞋,把白皙的双脚都放到了溪水里,拼命挖着什么,神情庄严肃穆,口里喃喃的,似乎在虔诚地祈祷着什么……
“朱姐,你不冷吗?”王颖抱着胳膊,啧了一声,一抬头,忽然“啊”了一声,指着对面颤声:“有人!”
王颖指着树林深处,颤声道:“看,那是什么?”
我抬头看去,果然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模模糊糊地站在树杈下,看起来像是吊死的人一般!
“沈大哥,沈警官……”王颖似乎十分害怕,拼命攥着我的胳膊。
我静静地看着,忽然掏出手枪,一步步向那树枝走去。
“哎呀,沈大哥别啊。”
王颖似乎要拉住我,却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我忙回头拉她,却见朱媛已经扒拉开了那块巨石,从地下拿出一个油包来,借着月光看去,见气用牛皮纸包裹着,又上了一层涂料,包裹得十分严密。
“应该就是这个。”王颖死死拽着我的胳膊叫道。
朱媛不答,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开始解包裹上的绳子,月光如水映在她脸上,有一种古怪的兴奋。
包裹很快解开了,露出一本笔记本,是跟上次见到的笔记本一模一样的唐卡封面,朱媛抬头看了我一眼,丹凤眼里流露出胜利的喜悦。
此时王颖也忘记了害怕,快步走了过去,蹲下来道:“这就是那个《最后手稿》,啧啧,这个作家好奇怪啊,弄得这么玄乎,还这么复杂……”顿了顿,忽然抬头道;“沈大哥,我听说你有阴阳眼,怎么样?现在能看到那个……那个死去的作家吗?他在这里?”说着,向对岸望了一眼。
我回头,那吊死的白影儿……不见了!我吸了口气,正要再过去看看,忽听王颖道:“沈警官,朱姐让你过来一起看。”
我一怔,微微蹙眉,看了看朱媛,见朱媛已经把笔记本翻开来,王颖从兜里掏出一个圆柱形的电子灯,打开按钮,小溪岸边顿时光如白日,映着光,朱媛的脸熠熠生辉,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洋溢着一种异样的兴奋,抬头见我站在那里,招手:“沈警官过来一切坐。”
我回头看了看那不见了的白影儿,转到到朱媛身边坐下来,清风吹过,王颖打了个寒战,偎依着朱媛,嘟囔道:“好冷,沈大哥,咱们不应该电灯,应该生个火儿啥的,这里贼冷。”
“这么冷你还在这里看?”我忽然堵了一句。
王颖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我这不急性子好奇嘛。”说着,低头念了一句“《不负如来不负卿》,啧啧。”
我听她这话,低头看去。
笔记本第一页照例写着《最后手稿》,第二页则是正文故事,不过不叫《钗头凤》,而是《不负如来不负卿》——
“警察和女人到了这里,他们寻找着第二卷的痕迹,女人心中激动,警察则心怀疑虑,树林里树影婆娑,女人从巨石下的水里挖出了第二卷,他们并排坐下,打开了这个本子……”
看到这里,我们对望一眼,脸上同时露出惊惧的神情,许文竟然如此料事如神,难不成他的鬼魂真的跟着我们?
朱媛的脸上则浮出一丝苦笑,向我的背后望了望,垂眸。
“已经激战三天三夜里,庙里头的僧兵越来越少,伺候我的人,却若无其事地说,这没什么,活佛,佛祖必然保佑我们战胜邪恶的汉藏王,他是魔鬼,佛祖不会饶恕他们的。
当然,我知道,他们其实更希望我显示法力,毕竟是我是转世灵童,是他们心目中信仰的活佛,虽然他们在西藏听说过我的传闻,然而他们觉得这是桑结嘉措的诡计,是他的阴谋,他为了把持实权,故意说这些丑闻,来污蔑他们心目中给的活佛。
可是我知道,那些事情,是真的。
我是个农奴的孩子,父亲和母亲生下我的时候,万万不料我会是活佛转世,藏王桑结嘉措找到我,让我挑选前世活佛留下的物件,我很准确地挑中一个佛珠,后来经过种种考验,终于认定我是五世活佛的转世,然而他却没有告诉我,便悄然离开了。
我的父母都是勤劳而愚昧的人,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儿子已经被认定是活佛转世,所以我像正常农奴的儿子那样长大,一起下地跟着母亲干活,为生活的种种苦劳烦忧,当时的我,懵懵懂懂,却也是快活的,我最大的希望是挣一些钱,娶到心爱的姑娘,像父母那样安稳地过日子。
然而在我十四岁那天,忽然来了藏兵,他们用最漂亮的哈达,迎接我去拉萨,他们说,你是活佛转世,你是真正的灵童,请跟我们来。
当时我有点懵,糊糊涂涂地跟着他们去了西藏,住进了布达拉宫,这世界上最雄伟壮阔的地方,高贵的藏王桑结嘉措亲自迎接我,并且奉我为上宾,他说:“活佛,你是我们的神。”
我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个胖胖的男人,他在我们心中曾经高不可攀,然而他现在跪在了我的脚下,我还记得他在小时候曾经出现过,然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会告诉我,我是真正的佛。
后来我才知道,我早就被选中了,然而桑结嘉措为了把持政权,一直拖着不肯迎接我归来,当远在东方的康熙皇帝垂询的时候,他才忙不迭把我接了过来,把我封为六世活佛,那个时刻,我拥有了全世界最尊贵的地位。
一切都变得这么突然,一切去而又这样理所当然。
然而我再也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若是很小的时候,就被桑结嘉措接回宫里,我也许是个虔诚的喇嘛,然而现在的我,已经长大,桑结嘉措的诡计阴谋再也瞒不住我,我知道,自己只是个傀儡。
做傀儡的滋味不好受,像是被囚禁在笼子里飞鹰,翅膀被折断了。
日子变得苦闷起来,外面的尊贵再也填补了内心的空虚,佛祖的哲理,也只能成为生活空虚的填补,在无可寄托之下,我终于放松了。
没错,活佛没有实权,做不了什么大事,可是活佛的地位却是很尊贵的,我是个年轻的男子,我需要女人,需要欲望来冲刷傀儡生涯的羞辱。
我开始放荡自己,晚上扮作贵公子在街道上游荡着,流连于花街柳巷,与妓女们打情骂俏,她们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就是她们心中尊为神的活佛,每当看到她们的眼睛,我就有些想笑。
因为我想到若是在尊崇的仪式上,她们见到我,会是什么表情?
当然,如果她们认出来,我也不怕,或者说,我就是要这么做给桑结嘉措看,让他知道,我对目前的生活并不满意,我要反抗,我不想做无用的傀儡,我要做真正的活佛。
谁知道桑结嘉措竟然默然不语。
他当然听闻过我的传说,我的那些荒唐生涯,然而他似乎置之不理,甚至很得意我的放纵,后来我猜明白,我这是在消耗活佛的威望,这对他来说,是个好事,一旦我的力量强过他,他可以把这个作为攻击我的最好把柄。
这就是权力的可怕,欲望的可怕。
我想到这里,真的有些放弃了,对人性的放弃,对佛祖的放弃。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她,叫卓玛。
毫无疑问,卓玛是个美丽的姑娘,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街头上卖青稞酒,穿着一身布衣,可是漂亮得让太阳都黯然失色。
我照例疯狂地追求她,给她做农奴的父母很多钱,他们很乐意我中意他们的女儿,就这样,她做了我的地下情人。
她很温顺可人,不爱说话,却十分乖巧懂事,甚至还识字,她能读懂我写的诗歌,会为我写的诗句而羞涩的笑。
她就像奔腾欲望河里的一只小鹿,让我撞到了,世界就变得安静下来。
我想我慢慢爱上她了,从占有她,到爱上她,那么远,又那么近,我爱上了这个乖巧懂事的姑娘,因此我觉得自己的身份,会给她带来灾难,我希望她能安稳地过一生,有一天,我告诉她,我们要分别了。
她小鹿般的眼睛里立时溢满了泪水,她舍不得我,然而却让我更加决心,我找人安排她离开了拉萨,让她带着钱到远方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个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的红教,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娶她,可是不行,我是黄教的活佛,我不能娶妻,甚至不能接近女色。
我违反了一切教规,只是为了反抗桑结嘉措的控制,却不能因为这个,牺牲她的人生,这是我对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