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尾张进入了八月。
通过堺的商人的推荐以及我诚恳的邀请,千宗易抛笙斋终于答应来到末森城接受我的招待。
宴会进行的很是愉快,能够观看到抛笙斋得自武野绍鸥真传的茶道,的确是一种让人能够忘却各种烦恼,身心愉悦的享受。
宴会结束后,作为回礼,抛笙斋非常慷慨的将他珍藏的茶器----瀬戸茶碗赠送给了我。
“这个茶器,是美浓国可儿郡久久利村的出产,说起来,我得到它完全是托了令尊信秀大人的福,现在把它送给殿下,也算是对信秀大人的感激吧。”
“是这样吗?”
“是啊,那是四年前吧,”千宗易闭上眼睛,回忆着,“那时信秀大人与稻叶山城的道三殿一直刀兵相见,作为商人要想进入当时的美浓是很困难的。”
“是啊,记得天文十六年的时候,父亲大人还在井口与道三殿发生过激战。”
“恩,后来,托信秀大人和道三殿下的福,双方达成的和平,两家还结成亲家,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啊。也因此,在十月吧,我只身一人能够到美浓国游历,并在那里的久久利村买到了这个茶碗,殿下看看,这种通体釉黄的色彩,实在让人赏心悦目啊。”
“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吗?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心醉啊。”
“哈哈,殿下能够放弃对权位的执着,维护织田家的兄弟之情分,不一样是让人心醉的行为吗?”
“哪里当得起抛笙斋殿下这样的赞美,信胜因为一直醉心于明国的文化,作为武家的子弟却不务正业,只喜欢诗歌书籍,说起来实在是惭愧,不过,也因此有幸读过一首诗歌,从中领悟了一些道理。”
“哦?明国的诗歌吗?请殿下能够颂咏一下吗?让宗易也感受一下这种文化啊。”
“抛笙斋殿下这样要求,那信胜就献丑了,”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轻声的唱颂起来:“首阳山枕黄河水,上有两人曾饿死。不同天下人为非,兄弟相看自为是。遂令万古识君心,为臣贵义不贵身。精灵长在白云里,应笑随时饱死人。”
“明国的先贤君子伯夷、叔齐啊。”千宗易点着头,道:“殿下真是博文广记,真风雅人啊。”
“实在是让抛笙斋殿下见笑了。”
这一次的宴请,我如此的处心积虑,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到一个茶器----信长的最大喜好。信长这个人虽然平时任意妄为,似乎是个粗人,但是,他对茶器的兴趣却出乎别人的预料,我清楚的记得,到永禄十一年,松永弹正弼久秀凭借一个九十九发茄子就让信长欣然接受了他的投诚。
送走了千宗易之后,我便命令林秀贞再准备一些瓜果菜蔬,在八月中旬,出发前去那古野城。
信长在偏殿接待了我,让我惊讶的,浓姬夫人也一起出席了宴会。
归蝶这时大概十八岁,穿着紫色的和服,发髻盘起来,露出白皙的额头和颈部,还真是个美艳的女子啊。
“听夫君说起勘十郎的变化,归蝶真是很感兴趣啊。”
“夫人----”
“呵呵,你们兄弟之间先喝点酒吧,我去为你们准备一些鱼和料理来。”
说着,便与她的侍女各务野笑着离席而去。
真是----跟信长一样啊,两个人。
“干杯,勘十郎。”信长举起了酒杯。
“干杯。”
“听说这个濑户茶碗是勘十郎从千宗易那里得到的?”
“是的,勘十郎一直希望向哥哥进献一个礼物来表达弟弟我的心意,终于如愿以偿了。”
“是吗?还真是让你费心了。”
正说话间,各务野把食物端了上来,有腌萝卜和佐饭的鱼。
“勘十郎,听说你在末森城的农町时提出改变农税的收取办法,是吗?”
“是有这么回事。”
“能说出来让我听听吗?”
“哥哥有兴趣吗?不过,我的提议已经遭到了家臣和武士们的反对了啊。”
“不用理睬他们,你先来说说。”
“这样的话,勘十郎便把心里的想法说给哥哥听听,哥哥不要因此嘲笑才好啊。”
“怎么会呢,不是我让你说的吗?”
“恩,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们尾张地处平原,土地是很肥沃的呀。可是粮食的产量却并不高,勘十郎有时候就会想,能不能想办法提高稻田的产量呢。”
“有什么办法呢?”
“我去尾张的各个农村看过,觉得按照目前尾张的收税办法,领主要收取五成,虽然在目今的各国,这样的税收已经是充分体现了织田家作为领主是十分仁慈和慷慨的,但是即便如此因为农民不管怎么努力,取得的粮食还是很难养活全家人,有时候甚至到了春天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足够的粮食了,这是因为无论农田出产多少,领主总是要拿走一半,他们或许觉得,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多少能留下来吧?所以,我想为什么不能定下一个额度呢?”
“定额度?”
“是啊,将每户人家的田地的出产制定一个总数,在这个总数上,领主收取一个定额的量,那么,除了这个固定的量之外,剩下的部分全部归农民所有,这样,如果他们比以前更加努力的去耕种的话,不就会有多出来的那部分吗?为了那可以多出来的部分,农民劳作时就会更加拼命了吧,总而言之,就是鼓励农民更努力的去耕种。”
“这样的话,粮食的产量就会增加了吧?”
“是啊,当粮食多起来了之后,价格也会因此降下来,作为领主,就可以用更便宜的价格从农民手里买到粮食,这样,就可以养活更多的武士,甚至可以因此有常备军也说不定呢。平时打仗时临时召集起来的农兵,战斗起来真是让人不放心啊。”
信长微微的点着头,“勘十郎,你的见识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
“不过,家臣们都说这样做违背了一向以来的传统,因此都劝说我放弃这样的想法呢。”
“是吗?”信长思考着,说道:“有机会我会支持你实行这样的办法的,但是现在的确还不是时候啊。请耐心等待一下吧。”
这个时候,一个小姓在殿外禀告道:“主公,武卫家的大将坂井大膳突然从清州城里杀出来,已经攻占了松叶城。”
“彦五郎这个家伙!”信长放下饭碗,命令道,“勘十郎,你回末森城集结部队吧,明天拂晓的时候过来。”
“遵命,殿下。”我低头答应了,连忙起身离席告辞,往末森城去。
清州城一直是尾张的中心。无论是父亲还是哥哥,都与清州发生过数次战争。
清州本来的统治家族是尾张守护斯波家,当代家主是斯波左兵卫治部大辅义统。而织田家不过是斯波家的家臣,但是在永正十二年(1515年)的时候,当时的家主斯波义达在远江被今川家的今川氏亲打的大败,自身竟然也被捕虏,因此不得不退位给自己的儿子义统,而当时的义统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于是尾张的实权开始旁落到尾张守护代的织田家的手里。
如今的清州城,名义上的统治者还是斯波义统,但是他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真正的握有实权的是织田彦五郎信友,而斯波义统的家臣,织田入道三位,坂井大膳,河尻左马等也在实际上已经是织田信友的家臣了,其中尤以坂井大膳深得信友的信任,屡次率军与那古野织田家作战。
信友做出这样的举动,恐怕也是因为在之前的信广反乱中目睹了织田信长如此轻易的平息叛逆,因而产生了恐惧吧?他或许觉得作为尾张织田家的宗家,应该展示自己的武力来向那古野织田家宣示权威啊。
也是不得已的反应吧。
第二天的拂晓,按照信长的命令,我带上林秀贞,动员了五百步兵,在那古野城下与信长的部队会合,信长并没有把佐久间胜重和柴田胜家召集过来,应该是时间的原因吧,信长不准备因为要等待其他援兵的到来而拖延了进攻的时间,他希望趁着坂井大膳的部队刚刚攻下松叶城,立足未稳的时候,一举消灭他们,所以除了我的部队,只有近在咫尺的守山城城主织田孙三郎信光殿下带领着三百步兵前来助战。
“勘十郎,你去攻打松叶城,”信长命令道,“气势要大,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
“是。”
“信光,你跟我一起,渡河到萱津去!”
“是。”
竟然是这样的打算啊,不是为了夺回松叶城,或者说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被坂井大膳攻占的松叶城,目的是要消灭清州城里士兵啊?
信长已经在为了夺取清州城而一步一步进行准备了吗?真是让人钦佩的战略啊---所谓战略,就是通过各种战术去取得一点,一点的优势,然后当优势足够大的时候,给予敌人一击致命的攻击吧。
在松叶城下,命令佐渡守布好阵型,切断清州城与这里的联系,
“开始进攻吧?请殿下下令吧!”林秀贞问道。
“等一下,让士兵们都举起火把来,先把城外的村町点燃。”
“可是,松叶城是我们的城池啊,那里的农民昨天还是我们的领民呢。”
“现在不是了,所以要他们知道战争的残酷,信长殿的要求没有听到吗?要让他们见识到我们的气势,更要让清州城里看到我们的气势!”
对于松叶城的攻击,目的并不是要多快的攻占它,而是要让清州城里的人出来援救,好让信长能够与之野战,并消灭清州的士兵。
“是,殿下。”林秀贞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领悟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并没有继续与我争论,而是按照我的指示让士兵们在城町下开始放火。
很快,火势开始不可遏止的大了起来,在清晨的时候,甚至让暗淡的天空都变成了红色。
松叶城里的坂井大膳并没有冲出来阻止我们,他或许觉得松叶城本来就不是他们的,烧便去烧掉好了。真是愚蠢啊,不但没有看出信长的战略目的,而且像这样的话,对于领民来说,这样的主公还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呢,被数量还不及自己的敌人烧到眼前了,却连出城都不敢,更谈不上去保护他们了。既然不能保护他们,那么为什么还要投靠呢?
这时,清州城里终于按捺不住了,城门被打开,大约一千五百名步兵在城下开始排列阵型。
信长并没有立刻发起冲锋,而是等待对方排列好阵型向着萱津过来。
然后,用步兵对步兵,长枪激烈的碰撞起来,嘶吼声直冲云霄。
双方激战了大约三十分钟,这时天已经亮了起来,为了防止松叶城里坂井大膳率兵出来,我命令步兵重新收缩起来,把阵型排列好,就列在松叶城的西面,严正以待。
这时的坂井大膳已经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如果他坐视萱津的战事发展下去,一旦清州兵被打败,那么他就立刻会变成孤立无援的一支孤军。相反,如果这个时候他出城,就会丢弃他攻占松叶城的优势,没有了他依凭的城池的防守优势,必须与我展开野战,之前的作为都将变成白费。同时他还要在是否在松叶城里留守一部分兵力防守还是全部出动而痛苦选择。
真是可怜的家伙。
但是,形势不容他继续这样犹豫不决下去了,萱津河边的战斗,因为信长的奋斗,天平开始倾斜了。
松叶城的城门被打开了,坂井大膳率领着步兵从里面冲了出来,他怒斥着指挥步兵在城池下排列队形,举起自己手里的长枪。
但是我不会给他有重新列阵的机会的,我与他近在咫尺!
“跟我一起冲!”我拔出太刀,往前一指,第一个向前冲了过去。
“跟着殿下冲啊!”林秀贞紧紧的跟在我身旁,高喊着。
士兵们仿佛也因为我的气势而振奋起来,毫无畏惧的嚎叫起来,举着枪全力向着坂井大膳的敌阵冲过去。
但是我很清楚,这场战争的胜负手并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河对岸,在信长那里。
我只要能够坚持下去就可以了。
所以在干扰了坂井的队形之后,我指挥着士兵开始围绕在对方的周边展开攻击,拖延着对方的行动,我相信萱津那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分出胜负的。
事情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信长的指挥是如此的犀利,河尻左马很快就难以招架起来。在丢下了一百多具尸体之后,终于阵脚开始松动起来了。
这个时候,二十骑织田家的赤母衣众在信长的命令下开始投入战场!
胜负几乎在瞬间决出,清州的步兵崩溃了!
战场上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河尻左马狼狈不勘的开始撤退,信长指挥着信光队向着败兵一路追杀下去,一直杀到清州城下,河尻左马在织田三位入道的接引下,终于退进了清州城。
这个时候,松叶城下,我已经观察到了萱津方向上的变化,这本来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结果啊!
“清州的军队已经被打败了,士兵们,不要落后了!杀死你们眼前的敌人吧!”
我高声呼喝起来,在高涨己方士气的同时,狠狠的打击着对方的士气。
“杀啊!”士兵们也高声嘶吼起来。
坂井大膳绝望了,我清晰的看到他握刀的手在颤抖!
“撤退,撤退!”
坂井大膳一边喊着一边拔腿开始逃跑。
跑不掉的!我不免得意起来。
正要切断这支部队的退路,没想到有一个清州的武士带着十来个士兵,不但没有跟着坂井大膳一起逃跑,反而迎着我的部队冲了过来。
“坂井甚介在此!”
真是奋不顾身啊!看着他如此勇猛的样子,我心里不禁胆怯起来,林秀贞连忙挡在我面前,指挥着士兵把他包围在松叶城边。
该死啊!
为了这十几个人,放跑了坂井大膳的六百人,真是不值得啊。
不过没有办法了,坂井大膳已经脱离了战场,往着南面的清州城跑去了,而信长的部队在清州城的东面,这个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
消灭了眼前的这些勇敢的敌人之后,我懊恼的看着松叶城,城里只有不到二十个守兵,这个时候也没有了反抗的精神,“投降,我们投降了。”
必须要组建一支近身的母衣队啊,不然----我第一次为自己这个孱弱的身体而感到无奈。
这次的战事,本来是清州的织田彦五郎信友希望通过对松叶城的攻略来展示自家的权威,没想到,反而因为信长的战术,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包括坂井甚介在内的五十名武士被杀,农兵也死了三百多人。不但松叶城又被夺回,自己在尾张的威望更是受到了打击,对此彦五郎毫无办法,只能龟缩在清州城里,凭借着坚强的城墙,来抵御信长的攻击。
信长在萱津合战取得胜利后,在清州城下进行了掠夺,然后就回到了那古野城。
双方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既没有继续发生战争,也没有派出使者和解。
清州织田家与那古野织田家的关系越来越恶劣了。
时间慢慢的流逝,随着秋季的过去,尾张迎来了冬天。
基于对自身武力的认识,我在萱津之战后的第二个月,在请见信长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勘十郎一直都不是个强壮的家伙啊,也许让你率兵打仗实在是个错误呢。”
听着信长这样无情的嘲讽,尤其是当着浓姬和各务野的面,看着浓姬若无若有的浅笑,各务野掩起嘴来的偷笑,真是让我有种灰心丧气的心情。
“哥哥说话还真是毫不留情呢。”我尴尬的笑着,说。
“哈哈,”信长饶有兴趣的笑起来,看着我,道:“这样吧,你在我的母衣众里挑五个吧,黑母衣或者赤母衣都可以。”
“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我想了一下,道:“哥哥的母衣众可是哥哥精心调教出来的武士,勘十郎只是想在自己身边能有近身的侍卫,不要发生像松叶城下那样的事情,我只要两个就可以了。”
“哦?两个就可以了吗?”
能够听出信长语气里面所有的那一丝愉快,他可能也在为刚刚的五个之数而有些头痛吧。
信长的母衣众,用后世的眼光来看,里面实在是人才济济啊,数的上名字的就有被称之为枪之又左的前田孙四郎利家,后来有风雅名将之称的佐佐内藏助成政,在桶狭间之战中手刃今川骏河守义元的毛利左卫门新助,以及后来成为甲斐国主的河尻与兵卫秀隆和成为备中守的原田九郎左卫门直政(即塙直政)。
除此之外,像生驹胜介,中岛主水正,松冈九郎次郎,猪子内匠助等都是很勇猛的武士。现在的黑母衣众和赤母衣众,加起来大概也只有三十个左右吧,一下子让我挑去五个的话,还真是会心痛呢。
虽然与信长的关系已经渐渐好起来了,不过,也不能太放肆了吧。
“不过我要的人,哥哥可就不能再推脱了呢。”
我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为了防止信长再反悔,故意先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看来勘十郎这个家伙心里早就想好了呢,我就说过,勘十郎越来越有心计了,这明明是明国《三十六计》里面的欲擒故纵之计嘛!勘十郎迟早能够成为织田家有名的智将的!”信长看着浓姬,说道。
“夫君说的一点都没错呢,这是织田家的福气啊。”
“那么,你要哪两个呢?”
“前田孙四郎和佐久间七郎左,哥哥你看怎么样?”
“啊呀,就知道勘十郎这个家伙要狮子大开口了呢!”
信长懊恼的叹了口气,大声的叫起来。
“呵呵,”浓姬掩嘴笑了起来,说道:“不过,作为哥哥,只怕不能够再反对了呢。”
“是啊,是啊,”我连忙接口道:“还是归蝶夫人心疼勘十郎这个弟弟呢,以后为哥哥出战,勘十郎这样的身手,万一战死了可怎么好啊。”
“勘十郎要为我这个哥哥去上战场吗?”
“这是身为织田家家臣的觉悟吧!”
“恩,既然这样,作为兄长的我的确不能太吝啬了。”信长点了点头,道,“你回末森城的时候就把他们俩一起带去吧。”
“谢谢三助哥哥。”我把头伏在膝盖下面,深深的答礼。
“你这个家伙啊----”,信长这样感叹起来。
带着心满意足的心情,我回到了末森城。
这件事情之后没多久,传来了清州城的簗田弥次右卫门被信长策反的消息。簗田引导信长的军队进入清洲城町,在城下放火使清洲几乎成为裸城,信长再次取得针对清州的袭扰战的胜利。不但又一次削弱了清州的实力,而且在彦五郎信友的心里播下了对家臣不信任的情绪。
信长对清州的优势正一点一点的加大,绳索越套越紧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