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宣静静的站在小石子路尽头的大路上,背后五层高的教学楼成为了巨大的背景,门口的那颗枇杷树正好被苏立宣挡了,挡住了枇杷树也挡住了钟濡沫看教室门口的视线。
于是眼睛正视的就一直是苏立宣。
好久不见!
钟濡沫找了苏立宣好多天,在教学楼大厅处等了很多天,却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是在这里见到苏立宣。
他穿着黑色连帽运动卫衣,衣服前面有很大的白色图案,略带抽象的描绘让钟濡沫无法知道图案上的到底是什么。深蓝色的宽松牛仔裤在苏立宣的身上穿出了另一种味道,无法言喻。搭配着黑色的帆布板鞋,看起来是另一种的纯白阳光。
钟濡沫没有见过这样穿搭的苏立宣,以前的印象里,苏立宣总是穿着黑色开衫运动外套,有时是梭织外套,有时是针织外套。里面套一件白色的T恤,外套拉链拉到一半。黑色运动裤,裤腿稍微卷起,两只裤腿高度不一,差别却很小。运动鞋总是黑色为主色调,有的时候会随之配以稍微随意的颜色。
那样的苏立宣是钟濡沫记忆中最清晰的模样,也是很多年后钟濡沫想起苏立宣时,关于他穿着唯一的印象。
是那个穿着运动服在眼光下闪耀的忧伤男孩。
看到这样的苏立宣,钟濡沫忽然有点不习惯。心底里多出了几分陌生,难道是因为好久不见了吗?
钟濡沫清晰地看到苏立宣的眼里还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气息,可是把这个眼神的忧伤放到整张脸这个大环境里,忽然之间就多了些陌生。
眼前的这个苏立宣从头到尾都让钟濡沫觉得陌生,仿佛已经不是那个在眼光下浅笑着的男孩。
钟濡沫看着苏立宣,距离大概两米。很像很像初二那年在高三五班教室门口,两个人的位置都没有变,只是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渴死如今,钟濡沫竟然没能有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钟濡沫忽然有点心慌——不该这样的。
后来,钟濡沫笑了笑,很浅很浅,笑容依旧如初。
这个笑容在阳光下,真是美好。苏立宣在心里说了声“久违了”,可是在口头上却始终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他甚至笑不出来了,当初他们之间没有约定的默契笑容好像再不能出现了。现在的苏立宣心中有很多很多的心事,那些心事关于钟濡沫,关于他自己,于是笑不出来,甚至不能把脸上的表情整理的稍微好看点。
哪怕是一点儿期待也是好的。
在钟濡沫看来。
苏立宣嘴角无法呈现上扬的幅度,眼神里也无法做出一种期待的感情,整个人看起来干巴巴的,多看几眼甚至会觉得有些痛苦。而这些,钟濡沫自然也是感觉到了的。
有些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
比如现在,苏立宣其实也想念钟濡沫了,其实也想给钟濡沫一个久违的微笑了,也想要和钟濡沫一起聊聊那不在彼此身边的一年。
可是事实却是苏立宣的脸上任何表情都没有,只能是待待的站在原地。
但凡苏立宣是一个能把心事毫无保留地隐藏,并且不在脸上有所表露的人,现在都不会是这般境况。可苏立宣偏偏不是这样的人,在苏立宣的心里,只要有事情发生了,就难以视而不见,就会在心里划上重重的一道痕,然后影响着他的一切行为。
从钟濡沫跨进这个学校开始,苏立宣就知道自己是亏欠的,在这段未曾开花的情感里。其实啊,苏立宣多希望钟濡沫不在这个学校,他可以三年甚至四年不见钟濡沫一面,也不想钟濡沫来到这个学校。
可能是苏立宣的过于自信吧,或许是他真实度极高的揣测,在知道钟濡沫要留在市里的一中时,就笃定是因为他。
这一次,赌对了的是苏立宣。
错的是钟濡沫。
2003年中考结束,市状元的消息铺天盖地的登上了市里的报纸,很多人都知道市状元是钟濡沫,苏立宣也知道。
每一年都会有市状元的产生,但没有哪次像今年这样掀起波澜,这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只能说,是钟濡沫和苏立宣赶上了这个时代。而对错,无从得知。
知道市状元是钟濡沫,苏立宣很高兴。钟濡沫果然是他心中那个优秀又高傲的女孩,只愿她能那样一直优秀下去。这个消息是从雅礼中学校友口中得知的,这些话的开头永远都逃不过今年的状元又出在雅礼中学。
谁叫这学校是远近闻名的名牌高中呢?
苏立宣也失落过,市状元入读省上最好的高中是惯例。知道钟濡沫可能会走,他没有难过,只是不再去找钟濡沫。如果已经是要走,那么不见面少一些留恋是最好的。
也是在那个时候,比起中考状元还要大的波澜来了。报纸上登出了中考状元留在市一中的消息,那个版面正是一中买下的,为了宣传一中的办学质量。当时在一中上学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老师上课时基本都会提这个,校长甚至在开校会的时候特地说了。
那个时候,一中的学生们都对此议论纷纷,过了好久热度才渐渐散去。苏立宣和顾子谦都知道钟濡沫,顾子谦经常在放学一起回家的路上和苏立宣说钟濡沫就是以前经常和俞凡在一起的那个短发女孩,还说没想到学习成绩那么好,更没想到会跑来一中上学。
顾子谦在苏立宣的面前说的多了,苏立宣就在想为什么钟濡沫会想着来一中上学,从来没有哪个中考状元会选择一中的。
某个周末,苏立宣在家里的阳台上站着,他爸妈在客厅里坐着聊起了今年的中考状元去一中上学的事。两个人也是在猜测原因是什么,爸爸说可能是学校给了什么好处,妈妈说也许是这女孩自己要去的呢。
两个人又就钟濡沫为什么会自己想去一中的问题产生了一番讨论,苏立宣记不清当时他妈妈是从哪儿提到现在的小姑娘这情感说不准的。
也是这句话,忽然点醒了苏立宣。
苏立宣十分笃定,钟濡沫是因为他才选择一中的。
后来,在一次和顾子谦的聊天中,苏立宣故意问他俞凡知道傅泽宇去什么地方上学了吗。当时顾子谦的原话是“肯定知道啊,你忘了雅礼每年中考完都会在光荣榜上公布学生的中考成绩以及被录取的高中了吗?她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呀,再说,有一次在街上我还碰到了俞凡,和她说了我们俩在一中,傅泽宇在省城呢。”
这话更加让苏立宣确定钟濡沫是因为他的原因才选择来到一中——俞凡的性格一定会告诉钟濡沫的。
或许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苏立宣和钟濡沫都是极其固执的人。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苏立宣和父母提出了自己要留级,多读一年高一。父母的回答可想而知,绝对是不会同意的。留级的人大多是中途生病,只能休学养病后又接着上学的。可是像苏立宣这样的,毫无征兆的提出了留级,从来没有过。
苏立宣的家里发生了极大的争吵,甚至是惊动了家里的亲戚。父母实在劝不住,最后苏立宣的爷爷拉着他的手说不希望他在高中多耗上一年。
当时的苏立宣,一个大男孩,哭了出来,求着家人同意让他留级。实在没办法,家人同意了。
那场争吵,比钟濡沫家里的要激烈一万倍。
苏立宣没有参加高一的期末考试,也没有参加新高一的军训,直到军训结束正式上课才去的学校。
这也就是为什么军训期间,钟濡沫一直没有见到他的原因。
那几天,苏立宣其实是很想去学校看看正在军训的钟濡沫。可最后实在是没法面对,和家人的争吵持续了好多天。
那个时候,苏立宣唯一想的就是不想谁欠着谁。既然钟濡沫为他放弃了省上最好的高中,那么他也应该放弃点什么——不就是多一年而已吗?
当真正选择了放弃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太多的愧疚搁在两个人的中间。
钟濡沫的放弃,苏立宣的固执。
和家人持续的争吵,爷爷语重心长的样子……
这些都横在苏立宣的心头。
一个钟濡沫,让他做了好多在家人眼中他不应该做的事。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会有些叛逆,苏立宣从来没有过叛逆。他都清楚的记得妈妈经常和小区里的人聊天,说起自己的儿子很听话。
可是,他最后却做了让家人头疼的事情。
这些已然发生,无法改变的事情,让此刻的苏立宣不知道怎样笑着说一句“钟濡沫,好久不见”。
甚至是一个期待的表情也做不出。
他们相对站着,却也相对无言。只是苦了钟濡沫的笑容,一直得不到回应。
路上来来往往的领工具书的学生,一次次的从他们两个身边走过。苏立宣和钟濡沫,不约而同的觉得就是做个来往的行人,也好过现在的相对无言。
苏立宣多希望现在能有一个走开的理由,潇潇洒洒。不想就这样看着钟濡沫,却笑不出来。
可是,没有这样的理由。
钟濡沫感觉到了不对——苏立宣是不想看到我吗?
那个时候的钟濡沫还保持着一股子骄傲,那股骄傲还没有完全丢失。她往前迈开了步伐,低着头快步走了。
从苏立宣的身边走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今天没有见到苏立宣。
当时,苏立宣明显感到梦中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消失不见。
最后,苏立宣并没有去领工具书。
PS:我们不顾一切的追寻彼此,最后却是横了更多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