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五月份过去了一半,团里通知今年专业考核的时间,定于五月二十和二十一日两天。
这天吃过中饭,班副董富贵笑吟吟地拉着梁荆宜就往菜地方向跑。
处于被动加懵圈状态的梁荆宜问他有什么事?
他说,反正是好事。
“我考,你小子该不会是见我中午没吃饱,现在准备请我去外面搞碗刨冰吧?”
“切,请客吃刨冰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好吧。你看我现在这么优秀,作为班长的你,难道不该表示一下吗?”
这俩“铁公鸡”之间的对话,在旁人看来基本上算是比较无耻了。可是真到了要掏钱的关头,却是他俩争抢着买单。
菜地走廊的架子上,佛手瓜的枝叶蔓藤串得那是四通八达,它宛如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将炙热的太阳遮挡地严严实实。
这俩货端着刨冰,在佛手瓜架下面,随便寻了阴凉处,就双双一屁股坐下了。
大中午的,董富贵之所以拉着梁荆宜下菜地,那是因为指导员胡一宏昨晚找他谈心了。
对连队干部,上级主管部门也有要求:必须每半月,找连队所属战士们悉数谈心一次。
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及时了解和掌握战士的思想动态,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
指导员作为连队党支部书记,也是连队思想政治工作的第一责任人。
听说是领导找董富贵谈了心,梁荆宜心里当即就明白了个大概:肯定是好事,不然的话,这货断然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拉着自己往菜地跑的。
不过,从内心来讲,他还是想聆听董富贵亲自讲述,昨晚上谈心,俩人到底谈的是些什么内容?
毕竟手里端着的这一碗两块五的刨冰,那可是董富贵节衣缩食自掏腰包请的。
五块钱啊,对义务兵来讲不是个小数目,都可以买两包软装的沉香烟了。
这小子说,指导员胡一宏肯定了他在专业训练中的成绩,全连炮手在他和叶伟庆的组织下,训练搞得风生水起,以致于副营长王国建在全营干部大会上,把他当作是典型拿出来单独吹了一波。
这个问题怎么说呢?
本来生得牛高马大的董富贵就有成为一个“优秀炮手”的潜质。
经过部队一年多的全方位摔打磨砺,他的潜能被彻底激发出来了,刚好连队又给他打造了一个施展个人能力的平台,于是,成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但是胡一宏也毫不客气地指出他身上存在的最大问题,那就是作风不严谨。
领导希望他加强自身的作风建设,努力一把,争取年底留队转士官。
梁荆宜自然是知道他的德性,像作风那是必须依靠日常的点滴养成,并不是说想严谨,他董富贵就可以严谨得了的。
“班长啊,记得去年我们快要下老连队时,那晚我和你相约去厕所放水,出来后就在器械场的那个单杠上,我说‘我想跟着你’,可当时你的反应,还有点勉勉强强的。特么的那个时候,你们这些当班长的,包括副连长是不是个个都很嫌弃我,觉得我无可救药?觉得我这颗老鼠屎,无论分到了哪个班,可能都会坏了一锅好粥?么的。”董富贵回忆起往事,仍是一腔的意难平。
哪怕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在连队扬眉吐气了。
“那不是嫌弃你,而是为了给你制造压力,让你产生动力。况且你现在......武德充沛了呀!”梁荆宜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至于他的那点尿性嘛,也是心里有数。
“打死我也不会留在部队里转士官的。”董富贵一脸不屑地甩出这么一句话来。
接着他一口气干完了那碗刨冰,便开始陈述起他的理由。
他说,老梁你是知道的,我老家浙江温州,经济环境好,就业机会多,只要用点脑筋,一年赚它个十几二十万不在话下。
梁荆宜试探性地反问他,你老头子当年不是做生意搞到饮马黄河后,还是被打回原形了嘛?
这货说,老头子那一套根本不能与时俱进,现在做生意必须把产品、服务和口碑三者有机地结合起来,不能像以前一样,只知道把服务放在第一位,而把别的晾在一边,不管不顾的。
“这个道理你是怎么知道的?”梁荆宜颇有些好奇。
他没想到天天呆在营区里,训练、吃饭、睡觉“三点一线”的董富贵,居然还能对做生意这方面会有所领悟,而且这个领悟在他听起来,似乎显得无懈可击。
“我是慢慢悟出来的。”董富贵说他退伍回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老头子东山再起,恢复昔日的荣光。
我考,你老头子早就上黑名单了,还特么能东山再起,恢复昔日的荣光吗?梁荆宜想忍住不说,但终究还是没忍住。再说了,凭他和董富贵俩人的关系,不管说到什么份上,彼此也不会放在心里的。
“反正我是年底要退伍的,我不想表现得太好,我担心表现好了,领导会强行留我下来,就像你那年一样的。”董富贵说退伍就退伍,偏偏还要把梁荆宜那年的破事给拖出来恶心人,这招就有点损了。
不过,梁荆宜也没当一回事。
他也是准备年底要退伍的人了,试问,他又能对董富贵指责和要求些什么呢?
“班长,你看我能不能从今天开始,干工作就不那么积极了。然后呢,个人思想再消极那么一点,给连队领导弄个坏印象。这样的话,是不是年底退伍就能百分百实现了。”董富贵终于说出了自己拉梁荆宜下来吃刨冰的真实意图。
说白了,他这是在用“糖衣炮弹”腐蚀拉拢梁荆宜,以便在放松自我的时候,会得到班长的谅解。
“你小子这么做,你觉得能过得了我这关吗?你特么还好意思和我一起在炮四班继续呆下去吗?”梁荆宜没给他面子。
虽然两块五的刨冰吃了,但在这种原则性问题面前,必须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董富贵当即表情呆滞又默不作声。
尽管这个结果他之前也预料到了,但当这些话从班长嘴里说出来时,现场给他的感觉,又是截然不同的。
“你想法太天真了,如果你想退伍,连队领导是不会强迫你留队的。”梁荆宜不想把本来欢快愉悦的氛围,搞得那么凝重,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这么浅显的道理,当领导和干部的那些人是不可能不懂的。
其实关于年底留队的问题,他和董富贵并没有深入细致地聊过,主要原因还是考虑到自身问题。
俗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嘛!班长都没有想过服从连队领导的安排和从连队建设的大局出发考虑问题,而是一味地强调自己身体有病,很难在部队继续坚持下去。你说这样的一个人,他又能对班里的战士,提出什么样的严格要求呢?
对董富贵,他只能要求干好本职工作以内的事情,至于年底退伍那事,人各有志,计划不如变化,也说不准再过一段时间,经过连队领导的教育引导,他的那些之前的想法,又会发生些许改变呢?
俩人枯坐着又勉强东扯葫芦西扯瓢了一会后,才起身准备上去的。
董富贵说要到阿枝店去买包烟,顺便瞅瞅阿枝,看“梦中情人”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让梁荆宜当观察哨,俩人拐到四百米障碍场,“哇,班长你看......”走在前面的他仰头手指天空。
只见天空漫天飞舞着“白色的精灵”,那是炮库背后两颗高大的木棉树,结出的果实成熟了。
望着随风飘荡的木棉花絮,梁荆宜伸手接住了一朵。
轻盈且柔软的白色棉絮晶莹剔透,层层包裹保护着一粒黑色的种子。
每年到这个季节,木棉树孕育的孩子们自然地离开了母体的呵护,打开属于自己的“降落伞”,借助自由的风的力量,奋力地向远方飘去。
它们四海为家,从不计较土壤是否肥沃?也从不理会环境是否恶劣?
风吹到哪里停下来,它就在哪里落地生根。
人生何尝又不是如此,年轻时为了所谓的理想,孤孤单单地远走他乡,四处打拼,顽强生存......
当兵也一样,两年、五年、八年、十二年甚至更长的服役时间,但最终军营只能是一个“驿站”,你还是要离开这里,重新开启另一段属于自己的崭新人生。
顺利买了烟,俩人经过器械场边的单杠,“我退伍了,说不定还会去找你呢!”梁荆宜笑着说。
“真的哟,你可不要骗我。”董富贵把烟掏出来,他是准备来一支的,可当看到梁荆宜那个瞬间变得严肃的神情,他又放弃了。
虽说老兵了,抽烟也有那个条件。
但在梁荆宜面前,他把尊重摆在首位,班长的那个神情就是在告诉他:现在不能抽。
团营连各级对抽烟也是作了相关规定的,像宿舍、俱乐部、会议室、操场、车炮库、食堂、器械场和障碍场等场所是绝对不允许抽烟的;但是像菜地、厕所、营区外围等地方,却是没做硬性规定。
怎么说呢?酒这玩意喝多了,胆子也就相应地比平时肥了,有的人脑瓜子一热,热血上涌可能分分钟会干出一些糊涂事来。
可烟这玩意,任你抽到天晕地暗日月无光,它除了大大地伤害你的肺之外,对别人却构不成巨大威胁。
像现在从医学角度来说的“二次伤害”,在那个年代里,似乎还从来没有被人提及过。
距离专业考核没几天了,对班里几个炮手的训练,梁荆宜倒是不担心什么,毕竟有董富贵亲自坐阵组织指挥,再差的话,也差不到哪儿去。
但是对瞄准手邹栋华的训练,他就是一言难尽了。
这个从矮子里面挑出来的“将军”,把专业学得够呛,速度和精度在连队六个瞄准手里面,就是妥妥的垫底。
看这小子训练也很努力了,自己也不想当孬种,可一番操作下来,成绩死活就是提不上去。
既然是这样,专业考试考好考砸全凭造化和天意。梁荆宜对此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