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胡亮有左手捂着腮帮子从牙科门诊室出来了,看到站在会合点的梁荆宜,他忍痛一路小跑过去:“班长检查的结果怎么样啊?”
“我还好,你呢?”目测徒弟的疼痛感没有得到有效缓解,梁荆宜关切地反问起他来。
“特么的庸医!”拿开放在腮帮子上的左手,痛到呲牙咧嘴的胡亮有朝墙边的垃圾桶里喷了一口唾沫。
没到拐趴沟医院之前,在车厢里这货还可以谈笑风声,这会反倒是蔫了。
他牙痛的毛病,军医检查后说了,那是因为有一颗牙坏死了大半,所以会经常发炎,并连带影响周边的牙齿也跟着一起“倒霉”。
这就是他在连队哪怕是喝凉水,也痛得死去活来的主要原因。
拐趴沟医院的军医对他那颗坏牙进行了彻底清洗,并开了一些消炎药,交待他下次再请假来医院,就帮他把那坏掉的大半颗牙齿给缝补起来。
探明原委的梁荆宜白了一眼胡亮有:“军医给你安排得那么妥当,你小子还说别人是‘庸医’,到底有没有良心的?”
“你不知道他手拿电钻‘嗞嗞嗞’地磨我牙齿的时候有多野蛮,么的,他以为我的牙齿是水泥墩子是不是?兽医!”胡亮有骂完,又朝垃圾桶喷去一口唾沫。
修牙的都有这个“后遗症”,短时间内唾沫星子会多了一笔。
等到张春柳从三楼下来,这俩货已在二楼厕所门口站了足足有半小时之多。
“老梁、小胡,老同志我让你们久等了!”张春柳脸上桃花绽放,只见他扬起手中的病历本,“最多不超过下下个星期天,我会再次站在这里。”
“我考,看病光荣?”梁荆宜这话说得是褒贬皆有,但总体来说,贬还是多于褒。
“这尼么就不懂啦!部队里有两句话是怎么说的‘新兵信多,老兵病多’,像我这种第四年的老同志,如果身体上没个毛病,岂不是有损老兵这个光荣群体的面子......”唾沫星子乱飞的张春柳把他的那套“歪理论”说得是振振有词。
“三班长还有别的事吗?”听这货吹的次数多了,耳朵也早起了老茧,梁荆宜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拿药去。”张春柳秒懂是被人嫌弃太啰嗦了,见俩人跟了上来,他又转身说,“我还要去问那个女护士的联系方式。”
“无聊至极!”梁荆宜嘿嘿笑了笑。
之前张春柳被那个高傲的女护士都调戏成一堆烂泥了,可他还想上个墙,哎,这人还有没有脸的?
“我不像你那么会装!”张春柳说完瞅了一眼胡亮有,“小胡你说老梁是不是表面装清纯,装正人君子,暗地里却常干一些偷鸡摸狗,又见不得光的坏事?”
“我看他不会。”胡亮有当即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梁荆宜是他的新兵班长,对新兵班长的性格脾气,他是相当熟悉和了解的。所以当张春柳向他寻求帮助和支援时,他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毕竟关系明摆着,自己到底该站在谁那一边,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走啦走啦!浪费时间,浪费口舌。”和刚进门诊大厅的境况一样,张春柳是被另外俩人强行推下一楼去拿药的。
话说这货拿了药仍不死心,硬是拼了命地挣脱俩人的束缚,屁颠颠地跑去和导诊的女护士搭讪。
结果却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站在导诊台的那个女护士只是礼貌地回了个“你好”后,就支起了“高冷脸”,再也不睬他了。
一旁看戏的梁荆宜觉得这样甚好,要不到通信联络方式的话,还可以免于让这货患上“单相思”。
中午这顿饭是胡亮有请的,这是去年他新兵下班前就许下的承诺。
吃饭的地点选在一处看上去装修非常新潮的“茶餐厅”。
梁荆宜是第一次进这种场所吃饭,他还傻呼呼地以为“茶餐厅”就是专供人喝茶的呢。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村孩子大抵上也是这样的,出趟门,进个城,立马就会暴露出“土鳖”的真实身份。
在“茶餐厅”女服务员的热情引导下,他仨很快便觅得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两位班长随便点。”做东的胡亮有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菜单递了过来。
张春柳手指梁荆宜,示意让他先点。第五年的老鸟嘛,资格明摆着的。
梁荆宜摆摆手:“随便点几个菜就行了。”
他是担心这里的消费高,徒弟找指导员借的那点钱不够支付。
胡亮有把菜单放在梁荆宜的面前:“班长,我们喝点什么酒?是白老烧呢,还是老青岛?
“不能喝酒。”说完梁荆宜又把菜单强行塞回到胡亮有手里。
周日休息要是在营区的话,还可以偷偷溜到菜地来一点啤的或是白的。但是请假出门在外,那代表的可是整个榴炮一连的形象,万万不能心存侥幸。
再说了,带车的军务参谋钟飞现素来铁面无私又冷酷无情,万一被他给逮到了,那就是天雷撞地火,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喝酒可以,但是......但是菜,你俩得点呀,总不能就吃几碗干饭吧!”胡亮有这次把菜单直接拿给了张春柳。
他说喝酒,也是装X逞能的,甭说担心那带车的军务参谋钟飞现了,就他那牙痛的毛病,真喝起酒来,那还不直接把人给痛晕过去。
“那我可点了。”张春柳不再客气,“白斩鸡、回锅肉......”
这货一口气连点了五个荤菜。
在养猪那会儿,他经常脱离组织私自采取行动,据说猪圈那几个“猪倌”个个都不是善茬,这帮人时常利用夜色的掩护,成群结队溜到外面的小炒店,自掏腰包搞点硬货打打“牙祭”。
“打牙祭”嘛,自然是以荤菜为主,萝卜白菜谁会冒着风险去吃。
久而久之,张春柳这张嘴也给吃刁了,他一餐不吃肉,就会觉得浑身乏力。
酒倒是没喝,但是他仨狠吹了两瓶一点八升的大雪碧。
吃过饭,梁荆宜问胡亮有这一顿花去了多少钱?
谁知这小子微微一笑,甩给他三个字:洒洒水!
本来梁荆宜是想建议吃快餐的,像路边搭帐蓬搞的大排档也行,虽说环境、菜的品相和服务之类的比不了茶餐厅,但贵在经济实惠。
况且吃个饭而已,讲究那么多干嘛!既能填饱肚子,又花钱少,这才是王道!
可现实中,却是他一厢情愿了。
胡亮有在当兵之前,跟着姐姐、姐夫在广州某批发市场做服装一条龙生意,所以他对请客吃饭,特别注重仪式感。
哪怕“茶餐厅”的饭菜做得不好吃,他也觉得档次这玩意,那是丢不得的。
利用等车的空当,梁荆宜去一家特产店买了香蕉干、地瓜干和龙眼干,张春柳和胡亮有也各自挑了几样。
班里的兄弟们个个翘首期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岂能空手而归。
因为中午喝了大雪碧的缘故,在返回营区的路上,他仨两次紧急呼叫司机靠边停车放水,以致于带车的军务参谋钟飞现嘲笑榴炮一连的人是不是集体肾亏。
在车厢里聊天扯淡时,有个战友说,像梁荆宜这么严重的耳鸣和神经衰弱,可以在退伍之前托关系整一个残疾证,等回到了地方,有那个证件会享受一些相应的福利。
听了这番话,梁荆宜只能在心里暗自苦笑。
残疾证?难道这么年轻的自己就把未来一眼望到头了?
尽管说这话的战友是无心的,是心怀好意的,但梁荆宜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
返回营区销了假,他把在特产店买回的零食分发给了班里的兄弟们。
吃过晚饭后,班副董富贵和老兵王成武带着新兵下菜地去了。
班里的四个新兵,除了邹栋华是徐陈伟带的以外,其他三个都是他自己带的。
自己带的兵嘛,自然管理起来也就省心多了。
炮四班宿舍。
坐在靠背椅上的梁荆宜拿了一瓶药出来,医生说得很清楚:这些药必须在饭后服用才有效果。
五班副李龙德悄咪咪地进了宿舍,伸手一巴掌拍在梁荆宜的肩膀上,惊得正凝望着药瓶子发呆的这货是一个激灵。
这还没完,李龙德又一把抢过那个药瓶子,并用山东普通话充满感情地读出了那几行醒目的汉字:“氯安定,主要用于控制各类癫痫,缓解失神发作,降低神经元兴奋和治疗失眠......”
“拿来还给我。”梁荆宜佯装怒了伸手要。
“班长你......”李龙德疑惑地问,“你不是耳鸣吗?怎么会吃上这种药呢?”
应该是看到了这药用于控制癫痫病的发作,所以他才会感到惊讶。
“我也失眠和神经衰弱。”
“那你不是以后就成为一连名符其实的‘病猫’了。哈哈哈......到时候想请假就请假,想休息就休息,领导也不能把你怎样。”
“病猫、休息、残疾证、废人......”嘴里呢喃了几遍后,在李龙德那小眼能看大千世界的注视下,梁荆宜将从拐趴沟医院领回来的药一古脑儿地全部扔进了垃圾篓里。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连队战友口中的“病猫”,更没有想过在退伍回家之前,整一个所谓的“残疾证”带在身上,他就想做回一个正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