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上七点五十分,雾气还未完全消散。
一辆东风运输车“吱”的一声就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营直门口的那排芒果树下。
从副驾驶室下来一个上尉军官,只见他单手拿着一个文件夹,另外一只手正了正头上戴的大檐帽,随即便迈开了步子......
“钟参谋!”从营直二楼卫生室歪着探出个头,接着是一个不算太标准的军礼。
打招呼的是副营长王国建。
“你好,王副营长。”钟参谋把头高高昂起后,目光短暂对视,迅速抬手还礼。
“我马上下来。”王国建扭头和孟军医交待了几句,便蹬蹬蹬地下楼来迎接。
他正和孟军医在讨论一个困扰炮兵部队N数年的“老问题”:为什么炮兵的职业病一直以来都那么突出?从小的方面来讲,职业病对个人的身体和以后的人生规划影响深远;从大的方面来讲,职业病会造成非战斗减员,这也严重影响到了部队战斗力的生成。既然在无法杜绝和避免的现实情况下,作为一线带兵人和军医究竟该如何把职业病的危害和影响降到最低。
尽管他和孟军医俩人探讨的结果,犹如云山雾罩一般,但是他内心依然没有放弃如何去解决这个问题的追求和信念。
作为一个通过自身努力,从战士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成长起来的一线带兵人,他觉得对他而言,这是一件责无旁贷的事情。
今天周日休息,营直的那些兵们早就三五成群聚拢成一堆,要么打升级、要么打拖拉机、要么海阔天空地吹牛扯淡,当然也有少数勤奋好学去阅览室看书提升自身文化素质的......
排长林生民在炊事班谈事情,收到连值日的报告后,他扔下司务长和炊事班长一路小跑赶过来,可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是:两只大手用力地握在一起,并上下左右摇了又摇。
见不便打扰,他对着俩人礼貌地敬了个礼,然后转身默默离开。
俩领导在一块你侬我侬正热情着,似乎没他什么事,此时离开,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王国建口中的“钟参谋”是团教导队队长兼军务参谋钟飞现。
在担任一营副营长之前,他曾是军务股的一名资深参谋,这里所说的“资深”,特指呆在一个部门的年代长,并无其它意思。
所以他和钟飞现之间,那是熟悉得可以共穿一条裤子。
一番寒喧过后,“连值日,”王国建喊了一嗓子。
“到!”
“马上去通知各连请假外出人员整理着装,带好证件和小板凳,五分钟后到营直宿舍门口的水泥走廊集合。”
“是!”值日生受领任务后,一只手扶住帽檐,沿着水泥走廊撒开两个蹄子就是一通狂奔。
别看这些营直的鸟兵在其它三个连队战友面前,总爱摆出一副“机关兵”的架子,貌似自个很有优越感一样。其实啊,营直的这些兵完全暴露在营领导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训练、学习等方面稍不留神,分分钟会被下放到其它三个“有需要”的连队接受锻炼。
而一旦被下放到其它三个连队接受锻炼,那么,他们想要再次重返营直,无疑就是痴人说梦了。
这个问题可以参考榴炮一连的代理司务长张明昌、炊事班长陆银龙、无线班长张界传、有线班长潜明洪和炮五班班长秦山峰。
虽说这五个人在一连都干得不错,但从营直调往一连,自个心里面的落差感,那肯定是在所难免的。
并且从别单位调到一连的那些人,也常被“土著”私下里唤作是“外马”。
很快各连队请假外出的人员喊着“一二三四”的号子,跑步来到营直门口的临时集合点。
王国建示意梁荆宜整队报告。新兵连在一起相处了两个多月,那种熟悉的感觉犹在。
一分钟后。
“钟参谋同志,榴炮一营请假外出人员集合完毕。应到十人,实到十人,请您指示。榴炮一连炮四班班长梁荆宜。”
梁荆宜和钟飞现那也算是多年的老熟人了,如果不是在这种正规场合下,而是私下里俩人相遇,他俩早就开起了玩笑,吹起了牛皮。
“稍息!”钟飞现抬手还礼,齐步走到集合队伍的中间位置,眼神凌厉地扫过众人后,突然拔高音量,“讲一下!”
底下站着的有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讲一下”,整得心情有点小紧张。
对钟飞现的套路,梁荆宜心里那是一清二楚。
眼神扫视众人,那是在检查着装和军容;至于钟飞现讲话的方式嘛,还是梁荆宜所熟悉的那个“老配方”。
“我今天主要讲三个内容,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在讲这三个内容之前,我先声明一件事,车厢里禁止抽烟,被我发现一例的,马上取消当事人的请假外出资格,并在全团范围内进行通报批评。”打开了手里的文件夹,他便开始有节奏地巴拉巴拉起来。
他把那纸上记的三点说完后,副营长王国建也对请假外出人员强调了纪律和安全,禁止车厢内抽烟那事,又被再次提及。
八点十五分,东风运输车载着人驶出营区,经过三岔路口后左转弯,朝反坦克营的方向开去。
据钟飞现介绍,这辆运输车主要负责接送榴炮一营、反坦克营和一五二营请假外出人员,另外还有一辆运输车则是负责接送榴炮二营、火箭炮营和团直属队的请假外出人员。
梁荆宜被钟飞现指定为临时车长兼安全员,主要职责是维护车厢内人员的纪律、秩序和安全,他坐在车厢的最后面,那根横亘在车尾,用细背包带拉起来并绷得紧紧的安全绳,是他必须重点关注的地方。
运输车一圈兜下来,车厢里被三个单位请假外出的人塞得那是满满当当的。
三十来个人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士官,剩下的就是第二年的义务兵了,所以在车上该遵守什么,他们个个心里是门儿清。
刚开始还有几个士官低声抱怨说:这辆车装得人太多了,团里派的带车干部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可到了团大门口下车集合,当他们看到另外一台车上装得人更多时,霎时间这几个家伙就闭上了嘴巴。
胡亮有坐在梁荆宜的左手边,张春柳则是与梁荆宜相对而坐。
“老梁。”张春柳手指天上那呼之欲出的太阳,故作深沉般抹了把嘴,“我昨晚夜观天象,发现紫薇冲北斗,白虎坐东宫,见荧惑光芒大盛,紫气西散,斗牛冲天狼,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同频闪耀,聚合于锦官分界之地。其中一星甚明,并散有利光,西飞而至,其大如斗,散五色光芒;少时光芒大盛,直冲紫薇星而去,恐有大事将至。”
“什么大事?”梁荆宜来了兴致。
听起来朗朗上口,似乎有点意思。
话说张春柳这小子自从抛弃他亲自引进猪圈的“杜洛克”成功上岸后,经常利用业余休息时间到阅览室借些古典书籍潜心研究,像什么《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易经》、《太极阴阳八卦》、《风水龙脉》,甚至连《推背图》他也借阅过,之所以能说出那么一长段好句,那是因为他已经背了好几天了,今天逮住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拿出来炫耀一番。
“晴天嘛!”张春柳咧开大嘴得意地笑了。
“老夫昨晚亥时,也是夜观天象,发现北斗南移,天狼耀青光,西北有瘴气缭绕,东南呈紫气升腾......老夫掐指一算,早就算出今天是个大晴天了。”梁荆宜也不甘示弱。
他学着浪迹街头那些占卜大师们说话的调调,扔出了一段不知道从什么书里看到的算命先生拿来忽悠人的话来应对。
张春柳嘴里甩出个“牛X”来,梁荆宜还了他两字“承让”。
他俩是吹得欢,可旁边坐着的人那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眼看再这么下去,俩班长会有“卖弄文采”之嫌,胡亮有解围来了。
他像个扩音器一样的,除了有感情地大声播放去年新兵四班的那些有趣的陈年旧事外,还唠叨起了自己在连部当通讯员给领导提供后勤保障时,遇到的一些尴尬事。
那些听起来不荤不素的段子,逗得整个车厢里的人那是笑得前仰后合的。
当梁荆宜说他这吹牛的功夫,可以媲美冯巩时,他却谦虚地回应,我的搭挡王威国吹起牛来,能力远在我之上。
梁荆宜问他,此话从何说起?
他呵呵笑着举了个例子。
说是某一天晚上,俩人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便心血来潮籍着兴奋劲聊起了各自家乡的历史。
胡亮有强调家乡江西南昌是人民军队诞生的地方。
而王威国微微一笑,说他的家乡山东荷泽在上古时代,曾经发生过“天人交战”,因为交战双方投入巨大兵力鏖战太久,从而导致那块区域成为一片雷泽之地,这也是“荷泽”之名的由来。
一个是现代无敌,一个是上古神兽,在所谓的历史厚重感方面,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高手就是高手,一出手便将对手的历史,轻松甩出了银河系的距离。
这也难怪口才惊人的胡亮有会在吹牛扯淡这个项目上,对王威国顶礼膜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