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百里信父子来了,说想要求见王爷。”源叔上楼来,恭敬地道。
睿王皱眉道:“怎么来找本王了?不是说了让他们去找少雍么?”源叔无奈地道:“王爷,公子现在还在跟晋王殿下议事。整个下午连口茶都还来不及喝呢。”王爷就算是想要磨练公子,也不能这样把人往死里使唤啊。
睿王不悦地道:“晋王?他来干什么?”
谢安澜笑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想看看他这个摄政王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么?”
“摄政王?”睿王有些不屑地扬了下眉头,“也不怕风大闪了他的舌头,摄政王这个位置,也是他能担得起的么?”
谢安澜道:“师父,这可是您亲外甥亲自捧上去的。”
睿王道:“所以说他蠢,别人给什么就要什么,也不看自己能不能承担的起。之前要不是有睿王府和少雍在前面替他挡着,他早被东方靖和百里修啃得渣都不剩了。”
谢安澜道:“若是不要,就更加什么都得不到了啊?试一试又不吃亏。”更何况,要不是陆离搞事,人家晋王殿下还安安心心的做着高阳郡王,慢慢的筹划图谋着呢。哪里用像现在这样殚精竭虑,战战兢兢?
睿王半点也不觉得歉疚,“有多大能耐,吃多大碗饭。人啊,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比较好。”
谢安澜翻着白眼,“所以,师傅,你现在到底见不见百里信父子?”
睿王站起身来道:“本王身体不适,你去见吧。有什么问题跟少雍商量,小事儿不要拿来烦我。”说完,睿王直接从跟前的窗口闪了出去,片刻后便消失在了谢安澜眼中。
谢安澜皱了皱眉,扭头去看源叔,“源叔,你有没有觉得师父最近有些奇怪?”
源叔笑呵呵地道:“王爷现在倒是有几分少年时候的脾气了。”
“……”您也觉得他越来越幼稚懒散了么?
源叔笑道:“少夫人不用担心,做什么不做什么王爷从来心中都是有数的。既然王爷让少夫人处理,少夫人看着处理便是了。就算有什么欠缺的地方,王爷也不会不管的。”
谢安澜点点头,觉得源叔说得也不错。之前睿王殿下斩钉截铁地说他绝不会插手昨晚的事情,最后还不是跑到宫里去了。虽然他最后才出现的,但是以他的功力,还真没有人能察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去的。
“罢了,请百里家主到大厅吧。另外派人去跟陆离说一声,送走了晋王就过去吧。”谢安澜站起身来道。
源叔点头,“是,少夫人。”
百里信和百里胤坐在睿王府的大厅里,难得的显得有些不安。昨晚之后,跟百里家有关系的族人和朝臣,有一半儿被抓走了,还有一半被人软禁在了府中不能踏出半步。被抓的那些自然都是跟百里修关系更亲密一些的,或者干脆就是百里修的党羽。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百里信还不用太着急,但是剩下来的那些也不得安宁。不过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因为各种理由又有好些百里家的子弟被从家里抓出去带走了。而抓他们的人虽然没有明着说什么,但是暗地里示意的却不在少数。很显然,是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收编百里家的势力了。
至于剩下的那些,就纯属是趁火打劫落尽下石了。偏偏如今,因为百里修的原因,百里家数代积累的名声化为乌有。仿佛无论是谁都有资格往他们头上踩一脚唾一口一般。而其中,甚至不乏当初百里家的门生故久。墙倒众人推,从来都是如此。
所以,百里信不得不来睿王府求见。他不能让偌大的百里家就这么毁在自己的手里。之前是他做错了,现在他必须去补救,哪怕是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
百里信望着坐在自己下手的儿子,眼中的神色复杂难辨。以后百里家只怕就要交到长安手中了,如果是之前的百里家,百里信并不太担心。但是如今这个风雨飘摇地百里家,对百里胤这个年纪来说,胆子未免有些太过沉重。
百里胤望着自己的父亲微微蹙眉,他隐隐能够猜到父亲在想些什么,但是却无法开口阻止。他们这样的人家出生的人,往往将家族传承看的比个人生死荣辱更加重要。他不能让父亲失望。
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两人齐齐抬头看过去,却看到谢安澜出现在了门口。
“陆夫人?”百里信有些失望,睿王殿下不愿意见他们么?
谢安澜淡笑道:“百里家主不要误会,并非舅舅不愿见您,只是舅舅早先便说了他不管京城这些事情,便是真的不会过问。夫君现在正在与晋王殿下议事,只怕要请两位稍等片刻。”百里信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不是睿王殿下已经对百里家彻底失去了耐心就好。百里信拱手道:“多谢少夫人提点。”
看着百里信一夜之间仿佛多出了许多白发的鬓间,谢安澜心中也有些酸涩。若是平时,即便她是睿王的亲外甥媳妇,安德郡主的儿媳。身为百里家家主的百里信也用不着对她如此小心恭敬。如今这般…也是为了百里家吧。
谢安澜淡淡微笑道:“两位不必客气,请坐下喝茶吧?”
“多谢少夫人。”
宾主各自落座,谢安澜打量着坐在自己下首的百里信和百里胤。百里胤脸色苍白,神情疲惫憔悴,显然昨晚也是一夜没睡。此时他坐在椅子里,望着跟前的地面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安澜垂眸,轻声问道:“百里家可还好?”看在百里家世代的名声和功勋上,睿王府并没有为难百里家。虽然百里家周围也驻守着兵马,但是却并不禁止他们出入,否则百里信和百里胤也不会那么快找到睿王府来。
百里信勉强笑了笑,道:“多谢少夫人关系,一切都还好。此全赖王爷仁慈,才给百里家留下了一条生路。”这倒不是百里信恭维奉承睿王,叛国之罪历来严酷无比,说百里家的人不知道百里修是西戎国师?这话说出来谁信?
若不是睿王下令放他们回去,只怕现在百里家满门都已经被打入天牢等候发落了。但是,也仅此而已。睿王府不与他们为难并不代表别人也不与他们为难。
人情冷暖,谢安澜了解地绝不比任何人少。自然明白如今的百里家是个什么情况。就算他们还有一些势力,这个时候也绝不敢在再做什么的。那只会招来朝野上下更多的恶意和攻击。从这方面来说,百里修真的不是个东西的。自己任意妄为,然后躲到了西戎人的庇佑之下,把烂摊子却扔给了自己的家人。或许百里修压根就没有将他们当成家人吧?
谢安澜轻声道:“百里家主此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夫君那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百里家主若是信得过我也可以跟我说说。”
“这……”百里信原本还有些犹豫,却见身边的百里胤对他点了点头。比起百里信,百里胤更加知道谢安澜对睿王府,对陆离的影响力。有些事情,如果陆离那里说不通,能说动谢安澜成功的机会甚至可能比说动陆离更大。不过,谢安澜本身也不是什么容易被说服的人就是了。但是现在谢安澜既然主动过问,就是愿意出手相助的意思了,百里胤自然不会将她的好意往外推。
百里信定了定神道:“多谢少夫人,舍弟百里修如今成为了…那西戎国师,皆是在下教导不严之责。但是百里家的大多数人,都绝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们的所作所为,皆是受我这个家主影响。在下斗胆,请少夫人向睿王殿下和陆公子进言。百里家的所有罪责,百里信一人承担。还请王爷和公子……给百里家一条活路。”
“父亲!”听了百里信决绝地话,百里胤还是忍不住叫道。
谢安澜叹了口气,道:“百里家主何至于此?”
百里信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惨淡,“经此一事,百里家就算是苟活下来,也必定身败名裂…百里家许多人这一年来都被权欲熏心,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但是在下敢以性命保证,他们绝无叛国之心。还请少夫人明鉴。”
谢安澜看向百里胤,问道:“有人去过百里家了?”
百里胤苦笑了一声,道:“有不少人都去过百里家了。”除了那些去落井下石的小人或单纯的仇人,上雍皇城里该去的人都去了,除了睿王府。睿王府显然对百里家的势力并不感兴趣。
谢安澜这才明白百里信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是有人在暗中施压么?昨晚的事情才刚过连十二个时辰都不到,这些人就又开始蹦哒了,果然是精力无穷啊。
谢安澜低头沉吟了良久,方才道:“只要最后查实,百里家的人却是与西戎无关,睿王府不会任由诸位蒙冤的。回头我会请舅舅亲自派人督查此事。不过…”
百里信很是识趣,沉声道:“少夫人,百里家愿意献上一半的家产充入国库。”
谢安澜摆摆手道:“那倒是不必了,百里家经此一事必定元气大伤,还有一大群人要养呢。”而且,因为苏梦寒的事情,百里家现在还真拿不出来多少钱。
“那……少夫人的意思是?”
谢安澜道:“我听闻百里家藏书丰厚。”见百里信要说话,谢安澜抬手阻止了他道:“我希望百里家能献出所有藏书的手抄本或者刻印本,在上雍皇城建立一座书馆,供天下读书人阅读。”
“什么?”百里信惊讶地看着谢安澜,不是因为谢安澜的条件太过苛刻,而是太过宽松了。百里家确实是藏书无数,但是谢安澜要求的只是手抄本和印刷本,而并不要原本和那些价值连城的孤本。虽然有些书是百里家独家私藏的,但是百里家本就是开设书院教书育人的,并没有一些人那种不愿让别人染指自己的宝贝的狭隘心思。
谢安澜抬眼看向他,“怎么?”
百里信定了定神道:“多谢少夫人指点,在下自然愿意。回去在下就下令百里家子弟一起抄写书籍!”其实谢安澜这个提议对百里家也有好处,这世道书籍是很珍贵的东西,而那些世家收藏的古籍孤本更是千金难求的。百里家将这些东西献出来给天下的读书人免费阅读,即便只是手抄本刻印本,也足够让天下的读书人欣喜若狂了。如今这个时候,百里家正是需要挽回自己的名声,向所有人证明他们不会叛国的时候。谢安澜的这个提议确实是帮了他们大忙。
谢安澜笑道:“百里家主答应了就好,以后东陵的读书人都会感激你的。不过……咱们也先说好,我只会向师父和夫君提议,百里家的罪责……”
百里信拱手道:“在下自然明白,一码归一码。不过,在下打算将家主之位传给小儿,以后还请少夫人多多关照。”
“父亲,你……”
百里信对儿子摇了摇头,谢安澜含笑点头道:“百里公子也是一代才俊,想必不会让百里家主失望的。”比起他们都不太了解,立场也摇摆不定的百里信,自然是百里胤做家主要更好一些。更何况,如果睿王府饶了百里信甚至是百里家,以后百里家就只能更加努力的效忠于东陵了。若是这样,百里家还反叛投敌,百里这个姓氏百年以后都会成为一种耻辱。
“夫人在说什么?”陆离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到百里信和百里胤也并不惊讶,显然已经听下面的人说了。
“公子。”百里信连忙起身,百里胤也跟着站起身来行礼。今非昔比,如今的陆离已经是睿王府的公子而百里家却是岌岌可危了。
陆离走到谢安澜身边坐下,点头道:“百里家主,长安兄,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两人谢过,这才重新落座。
陆离看着谢安澜道:“夫人方才和百里家主聊什么呢,如此开心?”谢安澜含笑将方才与百里信的约定告诉了陆离。陆离若有所思地道:“这倒是有点意思,夫人怎么突然想起来建个书馆的?”
谢安澜耸耸肩道:“因为百里家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书啊。百里家为了百里修捅出来的篓子,将百里家世代的藏书都献出来了,应该也算是诚意十足了吧?”
陆离微微点头,道:“关于书馆的计划,夫人回头不如写一篇计划给我?”
谢安澜没好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又使唤我?
陆离微笑道:“比起那些别的事情,为夫觉得开书馆至少是个十分安全而且有趣的事情。”
“……”原来是想起来又要跟她算昨天的帐了么?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啊。
陆离含笑拍拍她的手背算是安慰,便抬头看向百里信和百里胤,淡淡道:“百里家主,你确定你没有事情再瞒着我们了?”
百里信一愣,道:“公子何出此言?”
陆离道:“那好,请问…百里家老太爷是如何过世的?”百里信一愣,皱眉道:“家父…自然是病逝的。”
“既然病逝,为何百里家不曾办丧事?甚至现在也还有许多人不知道百里家老太爷过世?”陆离沉声道,百里信的神色有些恍惚,“这…家父生前曾经吩咐,不要大肆铺张,身后一切从简。”陆离冷笑一声,“一切从简,和完全不办,是一回事儿么?”百里信愣住了,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
“陆兄!”百里胤脸色微变,突然开口厉声道。陆离向他看过去,百里胤沉声道:“这是百里家的家事。”看向陆离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恳求。陆离微微蹙眉,望着百里信若有所思。百里胤起身道:“陆兄,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在下和父亲先回去了。”说完伸手就要去扶百里信。不想百里信却突然伸手推开了他,脸色惨白地咬牙道:“长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为父?”
百里胤声音温和地道:“父亲多虑了,儿子并没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百里信抬手揉了揉眉心,眉宇间露出几分痛苦之色。事实上他现在确实很痛苦,他觉得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抽一抽的痛,让整个脑袋都仿佛随时会爆开一半的难受。
百里信道:“你祖父…的葬礼……”
“一切从简。”百里胤断然道。
百里信摇摇头,他终于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或许他一直都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他一直不肯去深究罢了。比如说,前些日子在京城遇到一位父亲早年的至交。那位老先生还含笑提起他父亲,临走时让他问父亲好。因为当时赶时间,他并没有来得及解释父亲已经去世了。但是……如果是父亲的至交,哪怕是一切从简,甚至是不办葬礼,也不可能连一份讣告都不送吧?
但是很快他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到底是他真的贵人事忙忘记了,还是他刻意的不记得这件事的?
“长安!”
“长安兄。”坐在一边的陆离看着他们父子俩,淡淡道:“有些事情,并不是瞒着就是为了他好。我相信,百里家主也并非心理脆弱无法承受的人。”百里胤苦笑,心中暗道:“若是父亲能够承受,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长安!”百里信厉声道。
百里胤叹了口气,望着百里信道:“父亲,祖父…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杀了的。”
百里信脸色顿时惨白,脚下一软重新滑倒进椅子里,“谁……谁杀了你祖父?”
百里胤看了一眼陆离和谢安澜,陆离淡淡道:“我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百里岄?”
百里胤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百里信脑子里的一根弦仿佛嗡的一声断了。他捂着自己的眼睛道:“不对,我记得……是,岄儿忤逆父亲,才将父亲气得……但是,但是他不可能会……那是他的亲祖父啊!”说这话的时候,百里信的声音似哭似笑。
亲生儿子气死了自己的父亲,这便是百里信一直以来痛苦的事情。他并不是不孝子,却也做不了一个杀死自己儿子的狠毒父亲。然而……原来事情还能更加的丑陋和可怕么?
百里胤俊美的容颜有些痛苦的扭曲了一下,当时他也在场,同样全程目睹了事情发生的经过。颤声道:“父亲,是三弟亲手将药喂进了祖父的口中的,当时我们都在场。”
百里信想起来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百里胤总是对百里岄满满的敌意,有一次甚至险些将百里岄打的只剩下半条命了。他以为是因为百里岄不懂事气坏了父亲,百里胤从小就跟父亲亲近自然是怨恨这个弟弟的。原来…或许当时百里胤是真的想要杀了百里岄?
“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为什么他会记不得?在他的印象中,虽然父亲过世的那段记忆有些模糊,却还是记得的。因为百里岄的胡闹,父亲被气得一病不起,很快就过世了。然后百里家低调的办了葬礼,他记得自己跪在灵堂前的伤痛……然后就是百里修掌权,百里家居家迁入京城。之后事情太多,忙忙碌碌的他就更没有功夫想这些了。就仿佛连丧父之痛都淡泊的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似的。
是了,百里岄早就胡闹惯了,父亲一辈子经历了多少风雨,怎么会轻易被他气到甚至是气死了?而他也完全想不起来父亲到底是因为百里岄做了什么事情而如此动怒。仿佛就只是……百里岄做错事气坏了老太爷,老太爷被气死了,就这么简单。
他的儿子,气死了他的父亲。
原来竟然不是这样的么?百里信心中狂乱地想着,无数混乱的画面朝着他的脑海中涌现出来。百里信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一阵腥甜涌上,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父亲!”百里胤惊呼一声,连忙扑上去扶住他。
陆离看在眼中,单手握着谢安澜的手沉声吩咐道:“叫裴冷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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