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所有人朝臣都出宫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微明了,在宫里一整夜精神紧绷消息阻绝的人们这才发现,这一夜并不只是宫中风雨交加,宫外也同样是一片血雨腥风啊。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内城的每一个街道上,手持兵器严阵以待的将士,刚从宫里活着出来的官员们打了个寒颤,什么都不敢说赶紧各自回家去了。
陆离和谢安澜等人身为今晚这些事情的发起人以及决策者,自然不可能跟着普通官员一起离开回家睡大觉。理王和晋王也跟着留了下来,理王其实很想离开,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这次选错了立场,百里修在京城根本就不是睿王府的对手。随着百里修和百里家的失败,他虽然身为王爷目前的处境也会变得很尴尬。他很想立刻回家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坐下来想一想。但是…目前的情况却又不容许他立刻离开,他需要掌握第一手的消息。
大家重新回到了宫殿中,昭平帝瘫坐在自己高高在上的龙椅里,但是却没有多少人再去关注他。
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了几个椅子,睿王混不在意地挑了一个坐了下来。看向谢安澜道:“坐下说话吧,折腾了一夜不累?”
谢安澜笑了笑,“多谢师父关心。”陆离也不多说什么,扶着谢安澜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晋王和理王斗有些忐忑地坐下,晋王看了看睿王又看了看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和尚,小心翼翼地道:“睿王叔,如今这局面……不知睿王叔有什么看法?”
睿王偏着头去看裴冷烛,“小裴,陛下的身体怎么说?”
裴冷烛上前一步,面色淡然地道:“有人用特殊的针法催动陛下体内的生机,又用了药力极强的猛药。两相交加,如今陛下体内…筋脉心肺都受到了重创,用不了多久,就会四肢完全瘫痪,而且心脉萎缩,最后……变得与活死人无异。不过即便是如此,陛下已经算是运气不错的了,这两种法子一起用,十个人有八个都该当场就死了。”
晋王谨慎地道:“那不是……与之前一样了?”
裴冷烛心中暗道,当然不一样。之前昭平帝除了不能动不能说话,其实没什么别的毛病。就算是躺久了对身体不好,但是宫中哪里缺侍候的人了?现在昭平帝会亲自感觉到自己的经脉一寸寸的断裂,等到更严重一点,就连呼吸他都会感到锥心之痛。那种痛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福气享受的。
东方靖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裴冷烛道:“我没有办法,经脉的损伤本来就难以逆转。就算是伤了一点点要治好都不容易,更何况这种……”
睿王点了点头,示意裴冷烛退下。裴冷烛恭敬地微微点头,退到了一边。
睿王看向愁眉苦脸地老和尚道:“皇叔祖,你有什么想法?”
老和尚叹了口气道:“贫僧没有什么想法,贫僧只答应先帝救他的儿子一命。”不是他不负责任,而是如今这情形他根本无能为力。身为习武之人,老和尚只看一眼就知道昭平帝伤得到底有多重。没好气地瞪了昭平帝一眼,自己作死别人能有什么法子!
睿王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切如常吧。陛下还是由……”
没等睿王说完,站在角落里的柳贵妃便已经站了出来,道:“睿王殿下,妾身最近身体不适,实在是无力照顾陛下。请王爷见谅。”
睿王微微挑眉,看向众人。晋王和理王也不说话了。若是之前东方靖可能还想要想办法抢一抢控制昭平帝的机会。但是现在,昭平帝明显已经废了而且再也无法好起来。就算他得到了昭平帝又能怎么样?谁都知道昭平帝无法开口无法说话,难道他拿出来所谓的旨意这些人都会买账?得不到什么好处,无故为自己树立了睿王府和晋王府两个大敌,还不如不要。
睿王对此也不觉得奇怪,看向陆离道:“你怎么看?”
陆离道:“卢妃娘娘如今有孕在身,不如让卢妃娘娘照顾陛下,说不定将来看到小皇子出生,陛下一高兴就好起来了呢。”
你在开玩笑么?
所有人都以一副听你胡扯的表情看着陆离。
陆离却是一本正经地看着睿王,表示自己并没有胡扯。
睿王道:“你可确定了?”那卢妃可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主儿。
陆离点头,睿王也不反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
见睿王显然有想要起身离开的打算,晋王连忙问道:“睿王叔,这以后……朝堂上的事情?”
睿王站起身来,淡淡道:“照旧。”
晋王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松了口气,照旧的意思就是说…他依然还是监国的亲王么?可惜他依然高兴不起来了。经过了昨晚的事情,晋王再一次看到了睿王府在上雍皇城的实力和陆离的能力,睿王虽然没有表现出对皇位的什么心思,但是却难保以后也不会有啊。
陆离对睿王的这个决定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扶着谢安澜也跟着站起身来跟在睿王身后准备出去了。
片刻后,大殿里的人就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柳贵妃和柳浮云对着被扔在龙椅上无人理会的昭平帝发呆,“浮云,这……”
柳浮云看着她道:“姑母,你当真想开了么?”
柳贵妃笑了笑道:“有什么想不想得开的,就这样吧。我留在宫里,这辈子也算是了了。只是……”只是她不想再看到龙椅上的那个男人了。柳贵妃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开的,反正突然就想明白了。只是她这一辈子几乎都是跟这个男人一起过的,如今到了这个年纪她实在是不想再挣扎什么了。就这样留在宫中过完下半生吧。她这二十多年来享受了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下半辈子不管怎么过都不算亏了。
柳浮云叹了口气,点头道:“那姑母自己小心。”看了一眼因为大受打击现在依然还是失神状态的昭平帝,柳浮云道:“找人将陛下送到卢妃娘娘宫里去吧。”过了今晚,皇宫里只怕也都是睿王府的人了。他其实不太明白睿王为什么不直接掌权,不过现在这样整个京城都在睿王府的控制之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
回到府中,谢安澜就立刻倒在床上昏昏欲睡了。不过大概是今晚太过兴奋了,身体虽然感到极度疲惫,意识却总是无法完全陷入沉睡,一直都睡得不怎么安稳。
等到她一觉醒过来,发现竟然还是早上。陆离一副刚刚洗漱过后的模样走了进来,看到她醒了微微挑眉道:“醒了?”
谢安澜有些茫然,“我不会睡了一天一夜吧?”
陆离失笑,道:“夫人才睡了一个时辰都不到,这是怎么了?看上去比之前还憔悴?”陆离坐在床边轻抚着她的面颊道。
谢安澜无力地将头枕在他的膝上,道:“好像做了很多梦,好累啊。”陆离轻轻拂开她颈边散乱的发丝,道:“那就再睡一会儿吧。”
谢安澜抬眼看着他,“你不会还没有休息吧?”
陆离点了点头道:“跟舅舅商议了一些事情,刚刚回来。”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今天要处理的事情多得很,哪里能直接回来蒙头大睡啊。谢安澜坐起身来,一把将他拉到床上,同时将身上的被子分过去了一些,道:“睡觉!”
陆离轻笑了一声,顺着她的意思躺了下来,伸手将她圈入怀中,“本来就要睡了。”
谢安澜靠在他怀中,温暖的气息夹带着几分淡淡的墨香,熟悉得让她心中感到十分安定。
好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回到京城,陆离就一直很忙,之后她中了赤蝶蛊,总是睡得天昏地暗,就算陆离陪着她她也感觉不到。这样完全清醒着的时候实在是不多。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边,让谢安澜忍不住扭了扭脖子。陆离圈着她的手不由得又搂紧了一些。谢安澜抬头去看,陆离已经睡着了。
抬手轻抚了一下他俊美的容颜,苍白的脸颊微凉如玉。这段日子忙成这样,昨晚不仅一整夜没睡,而且大半时候都紧绷着神经。连她都觉得疲惫了更何况是陆离。谢安澜微微一笑,抬头轻轻在他脸颊边落下了一吻。才将自己重新埋入他的怀中闭上眼睛再一次沉沉睡去。
等到他们醒来,京城里必定又是另一番的光景了。
京城昨夜风雨如晦。清早起来,许多人都看到外面还没来得及完全清洗的路面上的血迹,忍不住重新关上了门不敢出来。等到了中午发现外面似乎真的太平无事,人们这才小心翼翼地出门探听消息。而此时,昨晚宫中发生的事情也早已经在整个京城传得绘声绘色了。
原来百里家的公子竟然是西戎的国师?那百里家的人又是什么?
原来陛下竟然病的如此严重,那么陛下和百里修指控晋王和陆离联手谋害他又是真是假?
以后的东陵谁说了算?如今几乎控制了整个京城的睿王殿下是不是想要拉下皇帝陛下自己登基为帝?
等等这些问题被人们讨论了一遍又一遍,各种各样的推测层出不穷。自然就有不少人怒骂睿王府和陆离居心叵测谋害陛下图谋皇权云云。这世上哪怕是圣人也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赞许,而这世上还有一群人,名字叫做保皇党。他们并不在乎皇帝做了什么,只要是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他们就效忠与他。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们将这些话奉为圭臬。而且,这种人在这个时代还是占着相当大一部分。自然也就不难理解京城里对睿王府和陆离的骂声震天了。当然晋王和理王也没有被落下,对此,晋王还算淡定,理王就觉得无比郁闷了。他做什么了?不就是之前站在了百里修那边么?他要是知道百里修是什么西戎国师,他就算疯了也不会跟百里修合作啊。
京城中的一处民居里,百里修脸色有些阴沉地看着坐在自己不远处独自一人对着棋盘下棋的夏侯磬。
夏侯磬自然也感觉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森森冷气,却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抽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百里国师,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如此动怒?”
百里修轻哼一声,道:“脱我后腿,王爷能得到什么好处?”
夏侯磬扬眉,“国师这话怎么说?若不是本王派出暗狼军,国师现在只怕已经做了睿王府的阶下囚了吧?你猜睿王敢不敢在你还来不及说出你是西戎国师之前,杀了你?”
百里修沉声道:“我之前说了,要六百暗狼军,你派了几个人?”
夏侯磬摇头,“国师,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上雍皇城。莫说是六百暗狼军了,就是三千暗狼齐出,真的能在睿王府手里占到什么便宜?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宣战的。更何况…父皇这次一共就给了我六百暗狼军,全部派出去,只怕到时候就要劳驾国师去睿王府救本王了。但是本王想着,本王跟国师的交情好像没好到这个份上,还是作罢了吧。”
百里修冷声道:“你是故意的。”
夏侯磬摇头,“本王只是不明白,就算这次国师赢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证明国师比陆离强么?睿王殿下甚至都没有出手。国师赢了一个比你小十多岁的晚辈,好像也没什么可得意的吧?”
形势比人强,百里修只得暗暗忍下了这口气,“六皇子被睿王府抓了,九殿下有什么想法?”
夏侯磬沉吟了片刻,方才道:“六哥和国师是负责这次四国会谈的,但是本王却另有要务,只怕是帮不上国师什么忙。”
百里修也有些惊讶夏侯磬突然出现在上雍,听他这么说立刻问道:“哦?不知九皇子所为何事?”
夏侯磬淡然笑道:“奉父皇之命,来上雍寻找一样东西。最近我们接到消息,那个东西可能在上雍。”
百里修脸色微变,沉声道:“这不可能?我为何没有收到消息?”
夏侯磬道:“消息是父皇告诉本王的,至于国师的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本王并不知道。父皇有命,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西戎皇室遗失的宝物,还望国师海涵。”
百里修垂眸良久不语,夏侯磬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变化。他也不着急,只是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心平气和地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夏侯磬才又慢慢开口,“听说国师也在找百里家的一样东西,不知道我们找的会不会是同一件东西呢?”
百里修淡淡道:“你想得太多了,百里家的传家之秘早已经流传了数代,跟二十年前西戎遗失的东西差得远呢。”
夏侯磬也不介意,道:“那咱们还是各行其事的好。不过本王建议国师在东陵还是收敛一些的好,下次若是再出了什么事,暗狼军可不一定敌得过睿王府亲卫。”
“不用你提醒!”百里修冷声道,转身拂袖而去。
夏侯磬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眼神却更多了几分冷凝。
樊奕从后面走出来,皱眉道:“百里修诡计多端,变化无常,殿下与他打交道还是小心一些得好。”
夏侯磬冷笑一声道:“就凭他这种性子,就永远都斗不过睿王和陆少雍。这世上谁都不是傻子,可以任由他这样一次一次的用过了就抛弃的。百里家怎么会养出来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后辈的?”樊奕摇了摇头,九殿下都不知道他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了。或者,连百里家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百里修会变成这样?
睿王府里现在变得很热闹,前所未有的热闹。不过睿王府里最忙的人却不是睿王殿下而是陆离。昨晚一场腥风血雨之后,京城里又有无数个权贵官员跌落尘埃。特别是跟百里修关系密切的那些,不用睿王府动手晋王和百里家的仇敌就不可能放过他们。甚至就连如今元气大伤的陆家都跟着来掺了一脚。陆家的二老爷最后终究也没能回到京城,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如今已经易主的陆家也没有人去关心这个问题了。仿佛陆家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人一般。
陆家如今确实是大不如前了,但是落井下石的力气却还是有的。
刚过了中午,前来睿王府拜访的人就险些将门槛踏破了。对此,睿王殿下的态度却是统统交给陆离处理。俨然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陆离倒也没有什么怨言,一言不发地接过了睿王丢过来的所有事情。他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要付出一些什么。他想要权力地位,又怎么可能只是靠着睿王府的外甥这个名头就能得到呢?
对于陆离的努力睿王殿下也十分满意,如果不是陆离不会武功不能上战场,睿王殿下对这个未来的睿王府世子简直是不能再满意了。
看着睿王殿下坐在阁楼中慢条斯理喝茶的模样,再想起陆离正在书房里应付一波一波的访客,与那些各怀心机的朝臣权贵们勾心斗角的模样,谢安澜忍不住瞪了睿王殿下一眼。睿王微微侧首看向她,“怎么?心疼了?”
谢安澜捧着手中的热茶道:“师父,您这个王爷做的未免也太舒服了一些。”
睿王道:“这个么…少雍若是心甘情愿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王府世子,后半生锦衣玉食的过活,他也可以像本王现在一样舒服啊。本王并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他必须要做的,他若是不愿,本王也不会勉强他。”
谢安澜撑着下巴道:“师父的想法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若是陆离甘于平淡,您就不担心西北军么?”
睿王笑道:“如果他实在是没有兴趣,本王自然也会在放手之前将西北军的事情处理好。毕竟,时间还长么。只是最近……本王觉得有些累了。”
“是因为……昭平帝么?”谢安澜问答。
睿王摇摇头,道:“只是觉得没意思,西北军和睿王府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太祖皇帝一统天下的梦想。但是最后的结果呢?天下能不能一统本王不知道,如今却是睿王府和皇室你死我活。本王不想当皇帝,这么拼死拼活还拉着那么多的将士一起朝不保夕做什么?”
谢安澜道:“所以,师父是想要颐养天年了么?”
睿王斜了她一眼,淡淡道:“本王若是权欲熏心,你就该担心你相公了。”
谢安澜嘿嘿一笑,思索着道:“其实我不觉得一统天下什么的有那么重要,这天下四国原本也不是一块的,就算有短时间的统一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分裂的。一大群原本就不是一路的人,强行要他们承认大家是自己人,有什么意思呢?为了天下太平么?我也没觉得前朝就比现在更太平一些。如果外部的敌人全都消失了,战乱就会从内部升起了吧?更何况,这天下之大,什么时候才能算真的统一?”
睿王道:“你这想法倒是有意思,不过少雍只怕不会赞成。”
谢安澜笑道:“师父,你觉得少雍想做什么?一统天下,流芳万世么?”
睿王扬眉,谢安澜道:“我觉得,陆离其实只是想要让天下的百姓都过得好而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不就是读书人应该做的么。只是朝堂上的局势太乱了,如今他做的这些事情,只是手段,而不是最终的目的。”
睿王道:“你倒是了解他,你就这么确定他不会有一天也被权力迷失了心智?”
谢安澜淡淡一笑,坚定地道:“我相信,他不会的。就算全天下人都会被权力迷失了心智,他也不会。”
睿王道:“哦?本王拭目以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