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宁一直盯着贵族幼女失踪案,怕是连她也没想到,最后会掀起这么大的巨浪。如此巨大的财物,牵扯到如此多的命案,更关系到这么多的当朝权贵、名门世族……
这案子闹大了!
不是一般的大。
怕是这案子要名留青史了。
但凡有理智的,都应该懂得如何拿捏。
谁敢在这个时候贪墨,这分明是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何况朱拯原就是一名好官。
他更多是的悲愤,是难受,他没想到有那么多的人惨死、枉死。
*
江若宁醒来时,已是未是二刻时分。
一觉就睡到了下午,她揉了揉眼睛:“小高子,我要青菜瘦弱粥,再备两样小菜即可。”
小高子笑呵呵地进了屏风,哈着腰道:“禀公主,皇上来了。”
江若宁依稀记得,自己迷糊之中听人说话,还与人议论内阁之事,道:“父皇何时来的?”
“今晨散朝后就过来了,在大殿上批阅奏章呢,就连午膳也是在翠薇宫用的。”
自家公主真是太得宠了。
便是当年的凤舞公主也没得到这样的宠爱。
江若宁整整衣裳,穿好绣鞋,从屏风里探出一个脑袋:皇帝坐在书案前,正在看奏折,突地“叭”的一声又合上了,他似很生气。
“父皇!”江若宁笑着走出屏风,“你上午就来了,怎不唤醒我。”
皇帝道:“你比朕还忙,昨儿又是一宿未睡?”
江若宁呵呵傻笑。
皇帝道:“你还真是会惹事的,可知这次给朕惹下多大的麻烦?”
江若宁萌萌一笑,灵动的双眸熠熠生辉,“父皇,儿臣错了。父皇高瞻远瞩,定早有准备,儿臣不敢自作主张,一心想要铲除国之蛀虫、国之祸害、国之毒瘤。不该想着,这些祸害人人得而诛之;不该想着,但凡是我大燕正义百姓就该除害!”
“老羊子,你听听,她这是认错,分明是认为她有理。”
江若宁根本没想到,暗楼里死了那么多的人,那丢火蒺藜就是为了存坏机关,那里想到砸了一个千尸坑来。
羊大总管笑道:“公主也是一片忠厚孝顺之心。”
“你还说她孝顺?”
“回皇上,********道:小孝,乃是孝顺长辈;大孝,乃是忠君爱国守护百姓苍生。”
江若宁连连道:“谢谢羊翁替我美言。”她拉着皇帝的衣袖,半是撒娇地道:“父皇,儿臣饿了,让儿臣先吃两碗青菜瘦肉粥。”
皇帝道:“传膳吧!”
江若宁令翠浅去瞧阿欢,阿欢已经在西偏殿早醒转,听说皇帝在大殿,吓得不敢过来,只在那边饮茶吃点心填肚子。
二人用肉粥时,阿欢连连道:“师姐,我还是出宫吧,我瞧见皇上就怕。”
“皇帝也是人,他又没长三头六臂有甚好怕的。”
“皇上可不是寻常人,是天下第一人,我怕,你让我出宫!”
慕容琅从一边出来,“阿欢想出宫,我此次也入宫好些日子了。凤歌妹妹,我与阿欢一道离开。回家后,我继续绘美人图。”
江若宁没再阻拦,她当初强行将慕容琅留在宫里,就是为了自己的计划。
三人坐在一处用肉粥,用罢之后,慕容琅与阿欢告辞离去。
江若宁坐在大殿上,手里拿了本《兰亭序》字帖,练了一会儿大字。
皇帝搁下奏疏,“瑷儿,过来陪朕下棋。”
江若宁令小高子取出自己得来的玉棋,父女俩相对而坐。
下了一阵,皇帝道:“瑷儿,你是如何发现那松柏林有古怪的?”
江若宁道:“那倒真不是查出来的。明镜司的人只查到红莲寺有三处通往外面的秘道,围墙全是石砌的,大门是道假门,根本不能打开,他们出入皆从密道走。
可是很奇怪,三处密道有两处是供贵客出入的,素日里的蔬菜瓜果、柴禾等物也是在夜深人静后从这两处进去的。
还有一处能被发现,是因为每过一个月,就会有两辆马车从另一处密道进入,这马车里运的不是吃食而是美人。
我若是暗楼大东家,除了暴露在人前的三处密道,定还有一处,用来逃生所用。那里的地形,嘉乡君金柳一早就告知我了,还绘了详细的地图。经过分析后,淳于先生等人一致认为,那片林子里另有玄机。
无论是去红影山庄还是红莲寺,所有马车必要在那林子里绕上几圈方可离去,且每次绕行的距离和时间都不同,里面更是多达四五十条路线,这也是寻常人不宜寻找到的原因。如此,我便猜测,那林子里另有古怪。
我记得,阿欢曾与我描述过暗楼里的景物摆设,她还说,在她身陷暗楼的三年,她曾亲眼瞧见几个小姐妹被活活折磨致死。
将死尸送往乱葬岗?这不可能,若是出现的幼女尸体太多,势必会引起朝廷注意。那么,只一个可能:他们私下处理。
我曾怀疑过红影山庄,但那里地处荷花里,那一带住的全是当朝权贵、皇亲国戚,瑞郡王不会这么傻。唯一的地方便是红莲寺附近,可思来想去,也只那片林子最可疑。
松柏林布有机关,便在白日也没人进入那林子,它有一名字——鬼林。
所以,我便猜想这个可能,也许林子里另藏有密道,也许林子会是一个坟场。而我们要进去,必须要破坏里面的机关,最简单便捷的法子就是用火蒺藜狂炸,炸到损毁掉一切机关……”
江若宁猜过里面可能会有尸骨,心里想的是有七八具什么滴,压根就没想到其数量如此惊人,而现场又如此令人震撼。
皇帝落定一子,“你的胆子不小,但凭一己猜疑就敢炸松柏林?”
“之前,儿臣令祝重八等人查看过,里面除了有一座闲置的柴房小院,再无其他。父皇不觉得奇怪么?那林子连周围的百姓都不进去,为什么里面会有一个柴房?这本身就有问题。
炸一炸,于我没有什么损失,更不会有任何伤亡。没有东西,就是损了几颗火蒺藜,可若有东西,那就是意外的收获。”
她一早就对那林子了若指掌,她看似激愤下的冲动,实则是经过深思熟虑。
皇帝不动声色,面上瞧不出任何的喜怒,“被你一闹,敏王世子、安成候世子、铁骑大将军乃至是谢阁老等人都被困在暗楼,如今被御林军从里面搜查出来,丢尽了朝廷的脸面。”
安成候池伦、铁骑大将军温修远、谢阁老……这全都是朝臣重臣、能臣,温修远就手握五万铁骑军,这一次,朝廷重臣们的脸面丢到姥姥家了。
“父皇,朝堂病了?”
“朝堂病了?”
皇帝沉吟。
“大燕自天乾帝、雍和帝又到正兴帝,三代帝王日子太过安逸。对外,朝中有虎将镇国;对内,更有明君坐堂,也至权贵门阀、名门世家人性堕\落,道德伦丧。”
三代帝王兢兢业业,个个都是明君,可朝堂却出事了。
谢阁老,一代名门、清流之首,竟夜宿暗楼,身为文华阁大学士、两朝元老,堕落如厮,可见其他人也在堕落。
没有永远繁荣的世家,也没有永远会一尘不杂的清流。帝位更替,朝堂变换,盛世该是让寒门学子为国效力。他们才是真正能为百姓所虑之臣,只有更多的百姓吃饱穿暖,才是真正的盛世。否则,这天下的繁荣昌盛便是假象,这只是世族、权贵的繁华安宁。
江若宁问道:“父皇可曾令户部做过人口调查,知晓大燕有多少百姓,而各地百姓年收入几何?每年能吃过几回肉?他们又有多少地耕种?”
皇帝黯然。
江若宁望着他,“儿臣告诉父皇一些答案如何?”
“说来听听。”
江若宁吐了一口气,“就以奉天府青溪县为例。我小时候住在河塘村,河塘村原是河、唐两姓之地。正兴初年,唐姓人家出了一富商,他在盐亭县发了大财,在那边置下了二千亩的族田,将他的百余族人尽数迁往盐亭县定居,便是祖坟也一并移走。唐家的二百亩良田就转卖给河氏一族。
河家有族人一千零八十三人,所有能耕种的田地约有八百亩,另有山上的荒坡可种植果树,能种瓜豆不计。河氏族里虽有良田八百亩,却有五百亩是族长家的,也就是说,族里一千人只拥有三百亩田地。
如我姥姥一家,有十余口人,只得五亩中等田,每年要向族长家再交三成五的租子,官衙要收人头税,是按亩收取,一亩收一成、又要收平安税,再是一成,还要收粮食赋税,这是朝廷规定的一亩得一成五,也就是说,我姥姥一家忙活一年老头,向族长与官府就得交七成的税赋,自家只能余下三成。”
羊大总管听到这儿,这只得三成是归自己的,等同一家十几口人,只种了一亩五分地,这如何够吃。没想到凤歌公主幼年时过得如此清苦。
江若宁又道:“仁和镇有十五个村子,共计人口一万一千三百余人,统共有上等良田一千八百亩,中等田三千七百亩,下等田三千二百亩。其中,被握在大户人家的田地是六千六百八十亩,就算个六千七百亩。父皇且算算,真正属于百姓的田地又有多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