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你身边之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朱可是个好姓氏,不知出于哪一脉?”
“青儿乃是谷王之后。”石亨拱手答道。
“如此,我们也是亲戚一场了呢。……青儿?老夫这样叫你,可好?”宋瑛摸了摸稀疏的胡子笑道。
“大人言重了,青儿岂敢高攀?”以青只觉得坐立不安,连忙回绝道。
“不妨事,不妨事。来,你与小女既然已是师徒,在我驸马府里自然也不是外人,来来,共饮了这杯酒,算是认认门吧。”宋瑛笑着,便举杯往嘴边送去。
冯王平却并不拿杯子,反而起身一手挡住了宋瑛的杯口,冷着脸说道:“肝火上行,居然还要喝酒?”
以青看着宋瑛蜡黄的脸色,讶异的表情,知道冯王平从未有走眼的时候,才认定此人八成是得了肝病,只是不知道是肝硬化还是肝腹水?
不管是哪一种,恐怕已经病入膏肓了。
“你这丫头……”宋瑛掩住了诧异的神色,却并不生气,只是和蔼地笑了笑,摇头道:“儿子管起老子来了?”
“我是吃饱了撑的,才来这里管你的闲事。”冯王平凉凉说了一句话,便要起身离开。
宋瑛拽住了她的袖子,打量了一下,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了些。也怪我,把你扔到军营里一呆就是这么多年,当成男子养了。”
“我自己乐意去,那里无拘无束,无人多嘴多舌,清净的很。松手,我要回去了,这个处处都能看到那个女人痕迹的地方,真是多一刻钟也呆不下去。”
“平儿,听话。”宋瑛并不放手,拉着她往椅子上坐下,“你今天穿地很合时宜,咱们父女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
冯王平的眼中难得露出疑惑的神色,目光向以青和石亨一扫,意料之外,看到的也是两张诧异的脸。
“……什么意思?”她稳了稳心神,缓缓问道。
宋瑛却不疾不徐地拿起筷子,往她的盘子里夹了一道青菜,双眼含笑道:“不急不急,时辰还早呢,用了饭,咱们再说。”
以青与石亨对视一眼后,听到宋瑛苍老的声音响起来,忙转过头去:“青儿,也快尝尝,听说你祖籍苏州,特意请了月
华楼的师父来做了几道菜,他们的手艺一向精湛,尤其是这酒酿丸子和素三丝,堪称一绝,尝尝看,可有家乡的味道?”
月华楼?
这三个字如同插入冰面的钉子,敲裂了以青平静的心房。
齐中远的月华楼?
是自己与他在大同城重逢的地方,是郭敬与他官商勾结的产物,是远近闻名的美味酒楼,却是以青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的地方。
石亨闻言也是眉心一动,伸手舀过一碗白嫩嫩的酒酿丸子,和气道:“总说要带你去吃点儿家乡的特产,却一直没去成,如今,算姐夫借花献佛吧 。青儿,快尝尝看。”
以青接过石亨递过来的青瓷碗,吹散了热气,轻轻夹起一个放入口中,细细嚼碎,糯米绵软却不失弹性,甜甜地,弥漫着一股浓浓地桂花的味道,混合着醪糟特有的酸甜气,伴着酒香,在唇齿之间融化开来。
这味道不同于在京城石府吃过的,许是加了桂花的关系,不过,也很好了,以青慢慢咽了下去,弯起眼睛笑道:“虽然不及苏州,但在这边城中,能尝到这么正宗的苏式点心也十分难得了。”
石亨也舀了一个,甜软酸腻的味道令他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喜甜食,不过以青爱吃而已,囫囵吞了下去,想起一事,问道:“月华楼的生意可还好?好像听说他们的掌柜换人了?”
“这个……倒不是十分清楚,只是……”宋瑛用小拇指朝上指了指,答道,“这月华楼好像是与他有些什么关系,巴结他的人大有人在,菜品又都说的过去,生意倒是做的红红火火。”
“……这是个什么世道?”石亨放下了筷子,坐直身体,双手抱在胸前,皱着一对长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宋瑛摆摆手,笑道:“季安不必放在心上,何必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再说,有我在,你且放宽心,成祖皇帝的女婿,多少要给些面子,大面儿上过得去就齐了……”
他还想说,却见府里的管家冲自己做了个手势,忙岔开话题,貌似为难地摊手道:“卫大人来早了,我与他有事相商,总不好让他在外干等着。季安,卫林与你交好,你看……”
石亨岂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今天一直祝福自己一定要让冯王平做女子装扮的就是他嘛,了然道:“青儿也是见过的卫大人的,不妨事,一同用晚饭也好,人多终归热闹些。”
冯王平淡淡地看了石亨一眼,就见宋瑛扶着管家的手往外走去,去迎接大驾光临的卫大人。
以青拉了拉石亨的袖子,小声地问道:“姐夫,哪个卫大人啊?”
“就是马市主管,卫林啊,咱们总见的,战马也都是他在组织照料。”
以青点点头,想了想,伸出一个小手指,朝天指了指,疑惑道:“这个手势,说的是谁呢?”
石亨转过头,眼中带着一丝雀跃的光:“青儿一向聪敏,猜一猜,嗯?”
“嗯……”
和月华楼有关,听宋瑛的话里,此人有人巴结,又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应该是更有权势之人才对。
武定伯朱冕?
应该不可能,他们一向交好的啊。
月华楼……月华楼……
灵光一闪,以青想起了曾经与石亨的对话,忽然两个字从脑海窜出来:郭敬!
石亨盯着以青亮亮的眼睛,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忙摊开自己的大手,对她笑道:“不用说出来,写在我手上。”
以青一笔一划地在石亨粗糙的手心里写了“郭敬”两个字,睁着毛嘟嘟的大眼睛,目光迫切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石亨却有些失神,明明她的手指冰凉,怎么掌心里被她滑过的皮肤却好像热的发烫一样,一颗心在胸膛里热烈的跳动着,那声怪异的鸟鸣声却越发清晰了。
“嗯?”
以青看着石亨僵在唇边的微笑,以为自己猜的不对,便疑问道:“我猜错啦?”
石亨忙把手掌握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垂放在腿上,按着身上微凉的布料,沉声道:“没有,你猜的很准。”
“那,姐夫为什么那副表情啊?”以青觉得奇怪。
“……”石亨正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到了宋瑛中气不足虚空的笑声:“哈哈哈,来来来,卫大人,里面请。”
“既如此,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大人请。”
一个身量适中的青年男子,身着一袭褐色长衫,随宋瑛一同进来落座。
以青一见,确实是在马市上见过的卫大人,忙随石亨起身,对来人福了一福,低头道:“见过大人。”
冯王平却好似没有看见他似的,自顾自地喝起了酒酿丸子。
“呸呸呸!”
只见冯王平将嘴里的糯米丸子都吐了出来,正喷到卫林的衣衫下摆。
以青和众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却见她不慌不忙的擦了擦嘴,埋怨道:“味道这么怪,难吃。”
宋瑛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愤怒,胡子翘了翘,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冯王平却不自知,利落地站起身,冷冷说道:“菜太难吃了,青儿咱们走吧。”
“师父……”以青连忙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这……恐怕……”
“怕什么?”冯王平翻了翻眼睛,轻斥道,“天天前怕狼后怕虎的,你可真是个胆小鬼呢。”
“可是,我……”以青不理她的奚落,只知道这样做,宋瑛着实下不来台,石亨也很难看,便紧紧地抱住她的手臂,
“我还没吃饱,而且,也还没有正式的谢谢宋大人呢。”
“出去吃,我请。既然你没有谢过他,现在谢吧。”冯王平只站在原地,一眼也没有看卫林,只是转过头,拧着脖子盯着宋瑛瞧,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不成材的丫头,见不得半点儿大场面,我替你说吧:驸马爷,谢谢你啊,让你费心了。”
说完,冯王平便要领着以青往外走,石亨却一个闪身拦住了她,沉声道:“冯大夫,别糟蹋了你父亲的一片心,他也只是为你好。”
为我好?
我求他为我好了么?
我求他替我安排婚事了么?
这辈子,我只求他了一件事,就是为了你,为了救她。
冯王平只冷冷地抬着头,看着石亨的眉眼,带着怒意,吐出两个字:“让开!”
卫林一脸迷惑,看着面前这个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第一眼看似端庄贤淑,却故意吐了自己一身醪糟,然后用非常不恭敬的语气奚落着宋大人,好像石亨也对她没有什么办法,此人究竟是谁呢?
一阵好奇心不可抑制的涌了上来,还真是有趣的人呢。
“哈哈哈……”卫林低低地笑了起来,信步走近石亨,对他打趣道:“石兄,都说抬头见喜,今天,长平可是低头见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