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王平笑着回身,注意道以青脸上的淡妆,狐疑道:“你怎么不好好打扮?”
没等以青回答,她了然地说道:“你是不想引人注目,对么?”
“还是师父了解我,我本来就应该是那个可以随时隐藏到人群里的人啊,而且,今天去的是驸马府,说什么,也不好喧宾夺主,你说,对不对,师父?”
冯王平轻轻点着她的额头:“你这个机灵鬼!”
二人正谈笑间,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可准备好了么?时间不早了。”
以青听这声音分明是石亨,便扳着冯王平的肩膀一同转过身来,正对着堂屋门口的人影笑道:“姐夫来得早了,我们还没换衣服呢。”
石亨仍是身着中午时穿着的那袭白衫,唯一不同的是,手臂中挂着一记白色的披风,他一双长眉下,深邃的眼睛此时亮晶晶的,好似天边最亮的一颗星。
“青儿很好,只是素雅了些,不如冯大夫光彩照人,果然,人靠衣装。”
以青调皮一笑:“姐夫这话说的不对,我们师徒俩就是不施粉黛,素面朝天,那也依旧光彩照人的,对吧?”
“对对对,”石亨弯起嘴角,连连颔首道,“青儿一向能言善辩,是姐夫失言了,不过,天色不早了,第一次带你去驸马府迟到的话可就有失体统了。”
以青低头看看自己,裙幅上还有红色的西瓜汁的痕迹,冯王平又是一身男人打扮,顶着一颗装扮一新的女性化十足的脑袋还真是别扭的很,连忙拽着冯王平往自己卧室走,边走边对石亨喊道:“姐夫,院子里稍等片刻,就来啦!”
石亨依言,走到了院子当中的槐树底下,看着鸟笼中的八哥出神。
“嗯,穿什么呢……?”以青低着头,从衣柜里搬出一摞衣衫来,挨件看着,却发现冯王平一直沉默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在妆容的衬托下,更显得如一朵芙蓉面一样清秀俏丽。
“师父,你穿这件鹅黄色的好么?绣着浅金的梅花纹,跟头饰很配呢!”
以青手里捧着一件衣衫,往冯王平的身上比划着,自言自语道:“难怪女子总说自己的衣橱里一直缺一件衣服呢!果然,看着哪件都不好看,我就还穿家常的白衣青裙吧,嗯……好像有些不正式,再罩一件浅绿色的背子怎么样?戴上你给我的药包,还有姐夫送给我小绿,是不是也显得贵气逼人了呢?”
冯王平好似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因为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响着:光彩照人。
这四个字稀松平常,此刻,却好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冯王平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她噙着笑,慢慢为自己换上鹅黄色浅金纹长衫,罩着月白色镶金边的百褶裙子,显得亭亭玉立,如一抹温暖的月晕。
以青自言自语着,居然也手脚麻利的换好了衣衫,白衣青裙,浅绿色的背子,梳着百合髻,浅浅插着一根温润的玉簪,看起来像一颗挺拔的百合花。
二人换好衣衫,携手走到了槐树下,却看见石亨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像一样,脸上的表情也仿佛僵在了脸上,望着那八哥出着神。
“姐夫?”以青纳闷,便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最近太忙了么?”
以青的碰触好像才让石亨清醒过来,他忙缓和了神色笑道:“没有什么,这鸟有趣,一时看忘了。青儿这身打扮很好,冯大夫也很好。”
此时,日薄西山,光线已经暗了下去,暑热已经消退,隐隐地又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
以青正对着石亨,打量了两眼八哥,却正好迎着风打了个大喷嚏,“阿嚏——!”
她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子后,又去拍了拍石亨的一袭白衫,笑道:“脏了,我给你擦擦吧,姐夫。”
“哈哈哈,”石亨忍俊不禁,把手中的披风披到了以青的肩膀上,“着凉了吧?”
“姐夫,我不用,还是你披着吧。”以青见石亨穿的也很单薄,连忙去解开身上的披风。
石亨按住以青的手,沉声道:“这披风就是给你做的,今天刚拿来的,姐夫用着短了些,乖。”
以青这才注意到披风的长度,和锁边时绣的花纹,果然是女子的样式。
她没再拒绝,回身挽住冯王平的手臂,却发现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脸上的那抹浅笑也消失了
:“怎么了,师父?你冷了吧?我的披风给你穿吧!”
“不了,时候不早了,早早出发才是,老头子最不喜欢别人迟到了。”冯王平淡淡地说道。
想起冯王平与驸马府之间的纠葛,以青便不好再说什么,问石亨道:“姐夫,我们是坐马车么?”
“你们穿的不方便,雇了两顶小轿子,人的脚力不比马,咱们快些走吧。”
以青答应着,便挽着冯王平的手出门,在石后的指引下,一前一后上了两顶小轿。
石亨翻身上马,他高坐在马上,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黑油大门,眼神明了又暗,随小轿子走了。
此时,渐渐变暗的院子里,树下笼子里的八哥也越发的模糊起来,一声尖锐的鸣叫响了起来,证实了它的存在:“句西不季吴西,有其道季问其!”
三人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驸马府,石亨翻身下马,门子便迎了上来,拱手笑道:“将军来得正巧,老爷已等候多时了。”
冯王平也施施然下了轿子,定定立在驸马府的红色大门之下,抬头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字,心里一阵苦笑。
那门子是府里的老人了,府里日常出入来往的人都记在心里,也记得有一位脾气古怪的年轻大夫,姓冯,但却看不出,眼前这位身着鹅黄色衣衫,颜色俏丽的女子就是那位冯大夫。
今天是六月十六,正是母亲的生辰。
恐怕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记得那个如落花一样短暂的生命了。
以青安静地站在冯王平身后,体贴地没有保持着静默。
“走吧。”冯王平淡淡道,挺直了脖子,目不斜视,两手端于胸前,率先缓步进入了驸马府的红油大门。
那门子瞧了两眼,见石亨引着另一位穿绿色衣衫的女子随后而入,便没有做声,想来都应该是老爷的客人才对。
驸马府廊环交错,亭台楼阁,一重重院落红瓦白墙,错落有致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在昏暗的暮色中,指引出一条去路。
冯王平每来一次,对咸宁公主的厌恶就加深一层。
这样的天之骄女,永远不会了解什么是饥寒交迫,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唯我独尊的傲慢挥霍,何曾有半点节俭持家的念头?
冯王平的脸色越发冷峻,走进了驸马宋瑛设宴款待的宴厅。
早有下人通传过来,宋驸马笑眯眯地坐在餐桌上首,瘦弱的身躯,蜡黄的脸色,稀疏的胡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大病初愈
的病人。
冯王平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她称之为父亲的人,却不能宣之于口,心里沉重地思量道,望闻问切,一望之下,已经可以判断,这位老人已经沉珂渐重了,肝火难平,恐怕时日无多了。
以青一路偷偷打量着驸马府,所见之处皆是灯火辉煌,不禁咋舌,果然是皇亲国戚,不同凡响呢。
石亨回眸看着她的样子,小声笑道:“怕什么?论理,你才是正经的公主。”
“嘘——”以青紧张地望着他,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些不同,是兴奋?是了然?还是捉弄?
时间太短,她没有弄明白。
进入宴厅,以青也看到了一个枯瘦的老者端坐于上,身着锦缎长衫,却没有繁复的花纹,看着素雅了许多。
那穿衣打扮,身量气度,无疑,应该就是驸马宋瑛了,只不过,这脸色也太难看了些吧?
从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是以青在这一世除了石亨以外,看到的第二个历史人物了,不禁多看了几眼。
“呵呵呵……”那老者笑了起来,对着石亨说道:“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长了了一双好眼睛。”
以青这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她见石亨并不答话,只是侧过头,鼓励似得瞧着自己,思量了一下,福了一福,便说道:“大人谬赞,青儿实不敢当。民女朱以青,拜见大人。”
“识人明理,果然不错,季安好眼光。入席吧。”
以青余光扫到冯王平已经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儿,便随着她坐了下去。
刚想坐下,却被石亨的大手拽到了另一侧:“你来跟着我坐。”
那你不早说?
以青翻了翻眼睛,心里埋怨道,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怎么感觉石亨今天有点儿和往常不太一样了呢?
仿佛更加……淘气?
有一种于冕附身了的感觉呢?
坐好后,宋瑛吩咐下人为三人斟满酒杯,提杯笑道:“季安,你身边之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朱可是个好姓氏,不知出于哪一脉?”
“青儿乃是谷王之后。”石亨拱手答道。
“如此,我们也是亲戚一场了呢。……青儿?老夫这样叫你,可好?”宋瑛摸了摸稀疏的胡子笑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