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面前乌泱泱又跪倒了一片。
朱极不得不准备做最后的总结,奈何文化水平过低,以至于临了还不得不再度求助于身后被自己感动到的小老弟:
“太子,有句诗叫什么王莽谦恭未篡时是咋说的来着?”
眼眶猩红的朱标顿时被朱极逗乐了。
明明上一句还说不会跟自己争夺太子之位,这下一句就扯到王莽身上来。若是不跟这些个没文化的武夫们解释清楚,传扬出去今天这感动都白搭了。
“大哥,你就不能挑一句好听的么。”
哭笑不得的朱标站起身来走到朱极身边,看着跪倒在地的护卫们轻咳一声,而后将朱极提及的诗文悠悠吟诵出来: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好教你等知道,大哥的意思是时间会证明他说的一切。你等若是外传,务必把我说的这几句也带上。大哥,你倒是多读点书,别白瞎了前头那些话呀!”
朱标索性好人做到底,替朱极阐述了提及这首诗的用意,当然也不忘彰显一下皇室宗亲的兄友弟恭。
不过坐在一边的李文忠倒是有一句更适合的:
“前些日子闲来无事听了个话本,倒是有一句更容易让他们懂的。”
这等和睦友爱的场面,李文忠自然乐得锦上添花。有感于兄弟俩念的诗委实有些破坏气氛,学识渊博的曹国公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两人身后: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刚刚被朱标嘲讽了一句的朱极瞬间抓住机会,扭头冲李文忠竖起大拇指的同时,脸上笑开了花:
“还是表兄说的这句更合我心意,哈哈。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老弟,往后且得学呢。”
被朱极扶起来的护卫们还在咀嚼李文忠引用的俗谚,浑然不知面前这两兄弟又唇枪舌剑暗戳戳地交锋了一回。
不过在场为数不多的明眼人却知道,这一回合,大皇子,惨胜!
三班倒的护卫喝过一茬又换了一茬,但朱极的心意却不需要再重复一次。
朱标是被其他六位弟弟和李文忠一起抬到马车上的。
这位国之储君最终还是选择了片刻的放纵。
这段时间他活得太累了,朝野上下的流言蜚语和深藏心底的焦躁不安让他每每彻夜难眠。虽然此前也曾得到过朱极的保证,但父子三人的对话如何能让他彻底心安。
但今天,他放心了。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位哥哥居然会将事情做到这个程度,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把他跟朱极对换,也许他永远都没有勇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那些话来。
开心,想喝酒。
就算喝醉后被亲爹打,被夫子骂,被朝臣抨击。
值!
步入宫门后,朱樉带着一群小弟护送朱标前往东宫,而李文忠只身一人来到了谨身殿。
朱元璋依旧如往常一样沉浸在山岳般的题本之中,即使李文忠是他提前招呼过的人,也被安排在绣墩上等候了小半个时辰。
“咱那大儿,今日见过了,如何?”
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听着浑身骨节一阵作响,朱元璋一扫疲态,示意李文忠跟他到殿外散步的同时,怀着几分轻快的笑意问道。
李文忠知道自家舅舅想听的是什么。
“陛下,大皇子胸襟广阔,大智若愚,当真是皇家之福,大明之幸。”
这种吹捧的话从李文忠嘴里冒出来,朱元璋当真是有些诧异。扭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外甥,又看看那皎洁的月光,确信身边这孩子良心没被天狗吃了,这才没好气地骂道:
“少些违心,多讲实话。那个混账东西还胸襟广阔,还大智若愚,我看他那心眼小如芥子,整日里胡说八道。”
李文忠正准备修改一下自己的措辞,不想朱元璋刚骂骂咧咧了两句,转眼便咧着嘴笑眯眯地反问道:
“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文武双全曹国公瞬间傻眼了。
此时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我是该说好,还是不好?
一句话问住了自家外甥,朱元璋不着急得到回答。轻缓的脚步落在平整的青砖上,疲劳的身心得到舒解的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东宫:
“标儿应该庆幸,他有这么个体恤他的兄长。”
“所以微臣才说大皇子胸襟广阔。”
一直没能想出一个准确答案的李文忠讪讪笑道:
“就是说到后来,那句王莽谦恭未篡时着实吓了微臣一跳。若是让那些个护卫原模原样传出去,大皇子一番好心指不定又要落人口实。”
提到这件事情,朱元璋脸上也没了笑容。
这事儿确实悬,要不是李文忠及时救场,这好端端的局面当真会闹出乌龙来。点点头肯定了自家外甥的功劳,朱元璋有些无奈地叹息:
“这混账东西,除了读书少又喜欢卖弄,其他地方倒是都合咱心意。咱只能往后多给他找几个夫子,敦促他好生读书了。”
随着内心将朱极的重要性一再提高,他忽然发现文化水平成了自家大儿的短板。
若是不能及时补上,往后肯定还会闹出今天这样的笑话来。
虽说朱极其他方面的特殊才能可以大致掩盖这方面的不足,但为人父母,谁不希望自家孩子完美无缺。
偏生朱极还不像其他皇子一样,棍棒教育那套在其身上完全体现不出制度的优越性。
国瑞爷表示自己的绝望跟几百年后辅导作业的家长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空气顿时陷入诡异的宁静。
片刻之后,李文忠才尴尬地挤出笑容:
“嗯,咳,陛下无须多虑,大皇子虽然不通经书文章,但诗句倒是一等一的好。今日还教育太子来着,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等寓意深远的诗句,微臣可是闻所未闻呢。”
有李文忠这一句,朱元璋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些许。
嗯,至少时不时嘴里冒出几句新鲜的,还不至于把皇家的脸掉到裤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