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皇的声音平淡,无论是脸上的表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什么波动,唯独不变的就是那双足以包容世间一切的眼眸。
这天下还隐藏着什么事情?
看清这背后的什么?
宁北从出生就是站在山顶上的人,不需要努力就可以接触到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一切,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天下,因为天下的格局就摆在那里,甚至就挂在常乐宫的墙壁上。
可难道这个天下不仅如此?
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宁北忍不住在心里询问着自己这个问题,神隐,神域,妖国,神朝,天下,自己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你现在坐着的是我的这个位子,那你还会去救陆海棠吗?”
看出了宁北的困惑,神皇却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而是继续问道。
帝王象征着的绝不单单只有无上的权利,更多的还是身处那个位子所需肩负的责任,你甚至不能为了自己而去做一个抉择,所有的抉择和旨意都要考虑到各方势力和苍生百姓。
所以哪怕陆海棠是神朝的第一天骄,让神朝上下百姓都为之骄傲的人,神皇也不能为了他去破坏天下的这片平衡。
一个帝王最需要懂得的就是平衡和取舍。
蜡烛已经燃烧殆尽,也不见有人去换,快要消失的蜡烛就不可思议的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然后继续稳定的燃烧着。
天禄阁里烛火摇曳。
神皇问出这句话是在考究,还只是单纯的在询问,或许二者尽皆有之。
“如果我坐在你这个位子,陆海棠就不会被通缉。”
宁北抬头与这位帝王对视着,两双十分相似的眼眸碰撞在了一起。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神皇的面前驳斥着他的决定,如果一位帝王就连自己的子民都无法保护周全,那又能保护什么?
道理似乎的确是这样的道理,可相较于两个国家之间,这样的道理似乎又太过浅显了。
“或许当年不该让国师带你走。”神皇闭着眼睛,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
里,想到了被鲜血染红的秋北刑场。
宁北沉默了一瞬,道:“也许去岁就不该让我回来。”
神皇没有说话,天禄阁死一般的沉寂,鸦雀无声。
两个人之间原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是现在却没什么话好说,一个把握着天下,秉持着秘密,一个想要着眼天下却无法破除那些禁锢。
再度对着神皇行了一礼,宁北转身打算离开天禄阁。
就在他伸手将门推开的同时,沉默不言的神皇再度开口问道:“宁北,你觉得自己够资格坐上来吗?”
宁北抬头望着夜幕之上的苍穹,片片雪花垂洒落下,自眼前缓缓飘着。
雪花流过眼前,目光如同这皇宫内的黑夜一样平静。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回身关上了天禄阁的门,转身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高怜生看着窗纸后面的人影,神皇没有开口,他也就跟着行了一礼随着宁北一同离开。
“看样子你们交谈的好像并不顺利。”
宫墙之内,安静的除了风吹雪花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了两个人的脚步声,高怜生看着沉默的宁北,想到天禄阁里同样沉默的神皇,开口说道。
宁北说道:“陛下并没有阻止我去救陆海棠。”
高怜生听懂了这话的意思,轻声道:“或许你真的不适合做一个合格的帝王也说不定。”
宁北道:“我知道坐在那个位子上就要懂得取舍,放弃少部分人的利益去换取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可我很难做得到。”
“这个国家交到公主殿下的手上,也许会不破不立也说不定。”
高怜生保持着和宁北之间的距离,就像是当初两个人在那一场大雨里一前一后一样。
不破不立,这四个字听起来有很大的魄力,但实际上都要建立在先破的基础上,可这个天下局势,不是那么好破的。
“高怜生。”
“嗯?”
“我不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们总是会说你这样的做法是错的,这个世上还有很多辛秘是你没有了解到的,可却始终不愿意告诉你那些辛秘是什么,却又渴望你做出正确的决定,这算不算是在耍流氓?”
宁北回头看着高怜生,平静的眼眸中罕见的带着怒气。
明明只要说出来就皆大欢喜,却偏偏不说,让你去猜测。
这不就是在耍流氓?
宁北的话很不好听,但这就是事实。
高怜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可你就是没有猜出来啊。”
宁北转回了身子,继续往前走。
高怜生忽然笑道:“所以也不能说你的决定是错的,不是吗?”他望着宁北的背影,接着道:“既然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那就没必要去因为这个决定去承担失去另外一种的愧疚感,天下大得很,个子高的比比皆是,你总不能因为屋子塌下来没有先砸到自己而惭愧吧?”
“这也的确没什么好惭愧的。”
宁北有些意外这位向来沉默冷酷的绣衣使副使能够笑着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不得不说,这番话却是起到了作用。
“谢了。”
顺着来时的原路离开了皇宫,守在青霄门的依旧是青霄卫的统领崔在一,目不斜视,在风雪中挺直脊梁。
“用我送你?”青霄门前,高怜生看着宁北问道。
宁北摇了摇头:“不用。”
他独自向着马车走去,黑夜中有两个秦家的人走了出来,站在马车两侧牵着缰绳,自从经历过上次的事情之后,京城内的戒备更加森严了一些。
秦家对于宁北的安全照料也愈发周全,甚至暗中还会有一队绣衣使的人在侧跟随,确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崔统领觉得小侯爷如何?”目视着马车在黑夜中渐渐远去,高怜生背对着崔在一询问道。
“小侯爷还是从前的小侯爷。”
崔在一回答道。
高怜生点了点头,旋即又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啊,他从未变过,也正因如此,才会无法靠近那个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