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神皇终于是将手里的书缓缓放下,那双深邃的眼睛也第一次看向了宁北,或许是从这个侄子的身上看到了宁长安夫妇的身影,也或许人越老就越是念旧,让这位支持了天下一千多年的帝王在这一刻竟是出现了一瞬的恍惚。
“小北,你觉得这天下大吗?”
他看着宁北,向来没什么波动的脸上似乎是闪过了一抹柔和,如果让人见了只怕很难相信,这位手段强硬,一己之力镇压天下十大圣人的帝王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称呼宁北,就像是一位伯父在教导着自己的侄儿。
宁北并不习惯这样的称呼,事实上除了师尊与前不久才见过一面的秦牧之外,基本上没有人会如此称呼他,陈尘则是称呼小师弟居多。
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反驳,在短暂的沉默后回答道:“很大。”
天下版图,以神朝为中心,在外有妖国,七录斋,西蜀剑阁,神主教会,每一个都是有着圣人存在的强大势力。
在内有广陵道,儒院,白马寺三大派。
也都有圣人存在。
这些势力彼此之间相处的比较和谐,即便是有什么摩擦也都是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诸如生死勿论这种情况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万年,从当年联手共同对抗神隐到如今已经是过去了万余年的时间。
漫长到了几乎会厌倦生命的地步,万年时间,沧海桑田,潮起潮落,或许有一片海已经干了,或许有一块陆地已经被水淹没。
不知道多少个种族出现然后又消失。
但就是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天地格局却从未变过,而促成这一切都是因为历代神朝的君王,他们苦心维系着天下,力求均衡和平静。
想要维持这种情况是很困难的,时间越久,就越难。
到了现在早已经到了支撑不住的地步,维系万年的局面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而在没有清除神隐之前发生内斗,那么这注定是一场乱局。
民不聊生。
所幸,千年
前这位帝王横空出世,以极其强硬和莫测的手段再度活生生压制了已经快要分崩离析的天下,压得十方圣人不敢有任何异动。
但现在,这位帝王就快要死了。
他还能活多久呢?
几年?
又或者是几个月?
想必除了神皇自己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这位帝王最多只能再活十年。
原本还以为有着数十年光景,可上次国宴之后,这个时间就缩短到了十年。
所以这天下的确很大,大到了无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窥尽全貌。
“这偌大天下,你肩负得起吗?”神皇望着宁北,平静的目光带着审视,仿佛能够看穿他的内心一切。
窗外忽然又下起了雪,才刚刚停下不到一夜的时间里,就再度有雪花飘下。
这场雪在骄傲的宣告着冬季的到来,在寒冬中盛开着花朵。
宁北抿了抿嘴唇,继续沉默着。
他不知道神皇想要说什么,或者是想要表达些什么,在这种时候哪怕说一声试试也是不错的话,可事实上呢?
天下这两个字,扛得起就是扛得起,扛不起就是扛不起,从来都没有试一试的说法。
天下,苍生。
这四个大字足以压得任何一个人抬不起头,挺不起肩,直不起腰。
同样平静的目光,从这一点来看宁北与自己这个伯父的确十分相像,但有一点不同的是神皇的目光无比深邃,里面包含着世间万物。
无论是黑夜还是星辰都比不上那一双眼睛。
那才是真正能够扛起天下的眼睛。
“和你父亲还真像。”看着一言不发的宁北,与他记忆中那个十几年前一言不发的身影渐渐重合,神皇闭上了眼睛,用手指轻轻按揉着自己的额头两侧。
蜡烛在逐渐变小,天禄阁里再度变得无比安静,这一次甚至就连翻动书页的声音都不在出现。
“你想要做成一件事,就意味着要放弃另外一件事,我知道你已经想好了,但
这关系重大,你现在还无法明白。”
神皇的话里在藏着话。
宁北以前一直都想要询问,但却一直没有问出口,他这次不打算错过这次机会。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相信自己父母真的和传闻当中一样是死在了这位帝王的手上,他与神皇私下里见了两次面,每一次感受到的东西都是相同的。
他从这位帝王身上感受到了孤独,感受到了愤怒,还有无奈。
询问当年的事情是任何人都不敢那么做的,那就相当于是逆鳞,相当于当着妖皇夫妇的面前提起已经逝去的古妖一族。
没人敢问出口,但今夜在天禄阁里,宁北还是问了出来。
他想要知道,也认为自己应该知道。
出奇的,又或者说是预料之中的,神皇并没有生气,只是停止了按揉额头的动作,睁开了那双闭合的眼眸,深邃的目光深处闪过了疲惫。
“以后你会知道的。”
他没有解释,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宁北脸上带着不甘,却也没有再继续询问,他很清楚,无论是自己的师尊,还是舅舅秦牧,亦或者眼前的帝王,只要他们不想说,那就绝对不会开口。
只是这反而让他更想知道。
在不知不觉间,宁北自己或许都没有感受到,他的态度早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跟着改变。
以前的他面对这些守口如瓶会选择不在意,反正以后早晚会知道。
可现在却更加迫切的想要提前知道,这代表什么呢?
是自己更加焦躁了吗?
不是的,是因为他预感到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至于是什么时间,冥冥中无法感应。
看着沉默下来的宁北,神皇说道:“这个天下很复杂,复杂到了终有一天在你得知真相可能会无法接受的情况,你总在询问当年的事情,可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做好过准备,看清过这所谓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