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先生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应天府中休息的,很少会回到在外面的老院子,以前倒还总是会回去,可自从陆海棠肄业之后,基本上就不曾回去看过。
但他现在却在院子里坐着,头顶的树杈上挂着一个大红色的灯笼,并不算明亮的灯光笼罩着地面上的石桌,他泡了一壶好茶,坐在桌前静静品着。
双眼微微眯着,眼中带着对以前的回忆和怀念。
人一旦老了就总喜欢回忆从前的事情,颜先生这一生的事情经历的太多,可到现在独坐空院品一杯茶的时候想起最多的还是在南来居后门外碰到的那个单薄身影。
好好的一个小子,长大了却一点都不听话。
他叹了一口气,感觉口中的茶水有些苦涩,不如以前那么好喝。
“师父好雅兴啊,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这儿品茶,看来我被朝廷追捕你很看得开啊。”
院门并没有被推开,而是从围墙外面翻越过来一道身影,落在地上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陆海棠看着颜回在灯下品茶,一副好不惬意的样子,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亏自己还惦记这老头儿,想不到他竟然一个人在这偷偷品茶喝。
一屁股坐在颜回对面,拎起茶壶塞到嘴里咕嘟咕嘟的喝了好几口,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目光恶狠狠地瞪着。
颜先生看着突然出现的陆海棠,圆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呵呵的模样:“哪能呢,我这不是借茶浇愁,借茶浇愁吗?”
陆海棠将食盒放到桌上推了过去,淡淡道:“我刚路过一个摊子,许是因为老板看我太顺眼,非要送我一份葱油面,你可别动,我留着当明早的早饭。”
颜先生看着眼前的食盒,脸上的肉抖了抖,然后将食盒的盖子打开,把打包好的葱油面拿了出来,笑呵呵道:“那可不好,面这东西放时间久了就变坨了,可不敢等到明天。”
说着,他挽了挽袖子,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脸上带着享受,葱油面的精髓就在于葱油二字之上,极为鲜美诱人。
看着颜回大口的吃面,陆海棠忽然间沉默了下来,自从肄业之后,他很少与颜回见面,像这样坐下来吃饭的场面更是几乎没有。
人在老了之后会怀念过去,但人不单单只是在老了之后才会怀念过去。
“你不会怪我吧,老头儿。”陆海棠抬手倒了一杯茶,开口说道。
颜先生擦了擦嘴,面色温和,微笑道:“怪你什么?”
陆海棠身子往后一靠,双脚放在桌子上,抬头看着头顶的红灯笼:“这么多年,我好像从来没有为你考虑过,就连小红的生日我都记得,却总是把你的寿辰给忘了。”
颜回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口的话。”
没错,这的确不像是陆公子能够说出口的话,他这几年很少见颜回也并不是不惦念这个师父,正是因为太过惦念,太过知晓对方对他的期盼,所以才会很少见面。
颜先生看着他,面带调侃:“这可不像是一朵常年飘荡在四方的云能说出来的话。”
陆海棠翻了个白眼:“云也不能一直飘不是?偶尔也想着回来安静一段时间。”
“你都已经安静很多年了。”颜回放下茶杯,意味深长的说道。
陆海棠一愣,半晌后叹了口气,道:“你这老头儿,还是想撵我走。”
“那我留你你会留下吗?”
“当然不会,外面的红红绿绿花花柳柳凄凄惨惨戚戚那么多,我留在这里陪你个体型严重变形的糟老头子做什么?”
很少有人当着面吐槽颜回的体重。
除了陆海棠从小说到大。
颜回摊了摊手,笑道:“这不就结了,还是外面更适合你。”
陆海棠哼哼了两声,很是不满,哪怕事实如此,你这做师父的怎么能撵自己徒弟呢?
夜已经很深了,眼看着就已经要到丑时,师徒二人坐在一起随意聊着,偶尔提到从前就会响起颜先生的笑声和陆海棠恼怒的反驳。
最后实在反驳不了陆海棠就提起了那夜堂堂的应天府副院长出入南来居的事情,然后在颜回的巴掌下将肆意嘲讽的笑声给憋了回去。
“打算什么时候走?”酣畅淋漓过后,颜先生甩了甩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腕,装作不在意的询问。
陆海棠揉着自己的后背,趴在石桌上咧着嘴:“你这老家伙下手还真够劲儿。”
缓了好一会儿,起身活动活动手臂,然后道:“一会儿。”
“准备去哪儿?”
“还不知道,出城门就往天上扔个小木棍,指向哪里去哪里,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去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反正都是要躲着朝廷追捕,去哪里都一样。
颜回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七皇子,不过既然做了再去追问原因也没有用,有应天府一脉官员和宁北那头的照拂,想来你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只是在两国之间的和平方略没有破裂之前,你再也不能出现在明面上了。”
“而且这次的神龙榜也要错过。”
陆海棠没有解释原因,对于自己的安全也并不担心,倒是对神龙榜这三个字颇为不屑:“国运加持的确能够加快进展,不过于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用处。”
五道同修的天之骄子,每一道都是四境巅峰的绝世之人,这世上或许再也难找到另外一个比他天赋还要更好的人。
对这样的陆公子来说,是否登上神龙榜的确没什么显著性的帮助。
夜越来越深,陆海棠忽然想到了寇长秋来找自己的事情,不过犹豫了一瞬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在他看来算不上什么大事,没必要再让胖师父担心。
“那我走了?”
陆海棠起身拍了拍屁股下面的灰尘,转身朝外走去。
颜先生没有抬头,品着茶嗯了一声。
当他放下茶杯的时候,院落中已经没有了陆海棠的身影,红灯笼的光依旧笼罩着石桌,只是桌上的茶已经渐渐变得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