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那黑衣女子所说,天河城地处偏隅,是西垂敦州的一个偏远小城。再往西去,除了大荒沼泽,再无人烟。还有一座巍峨万丈的高山---藏岷山!传闻在藏岷山的那一边,就是魔族的领地!可以说,天河城是距离魔族最近的一座城池,可自魔族与十洲大陆交战的这数万年来,从未见魔族大军以翻过藏岷山来突入到大陆内部,或许是藏岷山的天然恶劣的环境让魔族生出退却,又或是望不见峰顶的藏岷山上,有着不为人知的强大禁忌,总之,没有人能说出其中缘由。
南宫瑶儿自出生起,从未出城游历,人生十几载的短暂时光,便在南宫与翟府之中穿插而过。
她的世界很小,小到翟秋来一人就能将其占据满满。
曾经的她以为,自己会像娘亲那样,嫁给一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打理门庭,平淡且又满足地过完余下的一生...
直到今日翟秋来还未苏醒之前,她仍是这般认为。
可令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在满心期盼下,苏醒后的情郎,身体竟被一个不知哪来的灵魂掌控了!看着那无比熟悉的面容,却再也感受不到曾经熟悉的气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极其恐慌,只感到世界像房屋撤去顶柱那般,轰然坍塌!
莫说她不知道违抗皇尊令的后果,就算知道,在她理智偏失的情况下,皇尊令的赫赫威名怕也不能限制她做出出格的事情,果不其然,只见南宫瑶儿完全无视黑衣女子手中的石令,娇叱道:“我不管是何后果!想要带走来哥哥,须问过我手中长剑!”
南宫瑶儿此言绝非故作腔式,当下捏了一个剑诀,剑锋登时幻作一道虚影,伴着裂空清脆声,已朝黑衣女子刺来。
“瑶儿!住手!”
翟正风喝声刚落,人已至房中。
徐予之看到去而复返的威严男子,心下一惊,这才过去半个小时而已,这人怎变得这副模样!只见他原本乌黑的长发已然泛白,面容憔悴至极,身板再不复初见时的挺拔!仿佛这半个小时,对他而言有几十年那般漫长。
“瑶儿,去看看你宇文娘亲吧,她可能熬不过今天了...”翟正风才到房中,就说出让众人大吃一惊的话语。
南宫瑶儿闻后,身躯僵直,长剑脱手落到地面,眼泪潸然而下,遂即掩面夺门而出。
翟正风直视着徐予之,脸上尽是凄凉,“来儿,你母亲想和你说些临别言语,你身上剑伤未愈,可有不妥?”
徐予之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感受到他言语中的关切,亲近之意油然而生,忙点头以示自己无碍。
翟正风又侧过身,对着黑衣女子手中的皇尊令恭敬一揖,言道:“望姑娘再稍带片刻,容我家夫人与小儿再唔最后一面...”
那黑衣莫姓女子似对翟正风异常尊重,忙将皇尊令放回衣衫,略微曲身,恭敬回道:“人之常情!”
皇甫昱喟然一叹,“翟兄深明大义,本座钦服不已...”
翟正风凄然一笑,躬身朝暮天阳身后的老者行了一礼后,遂领着徐予之走出房门。
屋外陡然光明,眼中所掠之处,尽是盛开的花卉异草,徐予之嗅着花粉的清香,走入一条不长的廊道,廊道中的长柱成列,长柱上的红漆鲜艳夺目,犹如刚刚泼上一般。
过了廊道,又拐过一个八角飞翘角的凉亭,重又步入一道铺满木质地板的廊道,地板下似是铺着棉绒之类的柔软物质,走在上面,竟犹似夜猫行路,不见一丝声响。徐予之在心下啧啧称奇。
这条廊道甚短,没走几步便到了尽头。翟正风缓缓推开檀木样式的对开镂雕木门,徐予之刚一踏入,一股极为沁凉的熏香扑鼻而来。
翟正风柔声道:“去吧,你娘亲在里面等你呢...”
徐予之极其乖巧地嗯了一声,缓步朝里走去。
绕过一道极为温馨的母鹿戏子图的屏风,一帘落地薄纱暂时阻住了徐予之前进的步伐,隐约能看到在
自己丈许开外,有一张大床。
就在徐予之心下犹豫该如何礼貌地打个招呼时,听得床畔传来一道虚弱无力的声音:“来儿,快到娘亲身边来....”
徐予之平舒一口气,佛过纱帘,径直朝床边走去。
斜躺在床上的女子,有些吃力地伸出一只极其枯瘦的手,待到徐予之走近,便用力地攥住他迎上的手,唯恐不用力就再也抓不到似的。
只见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地瘆人,整张脸庞像颗饱满的葡萄被掏空了汁肉,只剩下干瘪的皮贴在核仁上面一般,消瘦得让徐予之不免心生怜悯。
已经许多时日暗淡无光的眼眸,此时犹如七彩的阳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徐予之。
而徐予之没有回避这言语无法形容的眼神,也静静的回望着,在这柔情无限的目光中,他似是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妈妈。
徐予之的 思绪被带回了那个世界,他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睁开了眼睛,身旁的妈妈喜极而泣、高天笑着捅了自己一拳、苏小小又想要痛骂自己、李天真又勾起那个迷倒众生的嘴角...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温柔,将他的思绪重又拉了回来。
“在你的那个世界,是如何称呼自己的母亲?”
徐予之一怔,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地询问自己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相比于那位南宫的姑娘,知道自己霸占了她未来的夫婿,恨不得一剑劈死自己,好让她的来哥哥回来。而床上这位、自己这副躯体名义上的母亲,竟会如此淡然相询,似是不太介意自己的灵魂相侵,心下 惊喜大过忐忑,忙回道:“差不多的,我喊我母亲叫妈妈...”
“妈妈...”宇文婉呢喃着...
“你叫什么名字呢?”
“徐予之....”
“予之,予之...还是我们的秋来好听一些...”宇文婉的神情舒缓,像是怪责的说道:“我们翟家就这么一个独子..你可真会挑人啊,把我们的爱子予与你之,作为补偿,你以后就叫翟秋来可好?不至于让我们翟家断了后,你或许能感知得到,我时日无多了,我拼尽了所有的生机才和上天借来这最后的一刻时光,我想,你也不忍让我带着遗憾死去..是吧...”
徐予之又愣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好像真的没有介意自己霸占她爱子的躯体,心中最后的一丝担忧也弥于无形,忙点头回道:“理应这般!”
宇文婉嘴角含笑,似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缓缓又道:“其实我刚才说错了,不是我儿秋来予之你也,乃是你予舍我儿之命!
这件事情怕是正风他也不知晓。在我身怀六甲之时,身上的重伤未愈,心中极是担忧腹中的孩子能否顺利产下,夫君也极力劝阻我不可冒此大险!
我夫妇二人情深浓厚,只怕我逝去之后,他也不肯续弦再娶,翟家已经遭遇大祸,家道凋零。若是翟家香火再因我而断,比让我立时死去还要难受!那时的我只知道时日无多,只盼能为翟家诞下一子续脉。在我强硬的一意孤行下,夫君他也无法可施,只得尽力用心照顾好我的身子。
可叹在最后临盆时刻,苍天蒙眼!无论我怎样努力,也无法将你诞出体外,一番无果的曲折后,我感受到了肚中的胎息渐渐停下,刹那间,我心灰意冷,死志已萌!便喊来正风欲说些临别言语,可就在我话未出口,却听得窗外雷声隆隆,异象彩雷从苍穹贯穿而下,震得满城恐慌!恰在此时,我惊奇地发觉肚中又现‘咚咚’响动,这停又响起的‘咚咚’轻微声响,在我耳中胜过了任何一种仙音纶乐!而此时,屋外重又复归平静,那短暂的响雷似是没有来过一样。
肚中的异常登时让我惊喜交加,哪里顾得去想这彩雷的出处!只道是苍天开眼!后来听闻城中的纷纷议论,我才将彩雷异象记挂在心上。
我所在的武道家族,虽说不上顶流宗门,却也极富底蕴。在我很小的时候,经常拉着太祖爷爷讲些上古时代的秘闻轶事,也听他说起过双生异魂的故事,只知道双魂降世的时候,通常伴有异象,而彩雷便是这
异象中 的一种!虽然,这片大陆已经近千年没有听闻到过双魂的传闻 ,可我心中仍有隐忧,唯恐我那唯一的孩儿会是异魂的载体。
双生异魂一般会在二三岁时就会苏醒,最迟也不过六岁,看着你八岁时,仍无异样,我心中的忧虑便消减渐无,只道那彩雷仅是祥瑞征兆、天佑我儿!哪知在几日之前,你破而后立晋阶同天之境时,身体突现异常,被天鹰派的弟子一剑贯胸!在你昏迷不醒,苗师兄为你渡元疗伤时,竟发觉你的元脉有些微小变化,那时我便知道,我早已放下的担忧重又变回了现实。
我曾恨过你这个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灵魂,为何将我儿秋来占为己有!也曾想过能用何法将你从我儿体内剔除,可最终也无计可施...
我知道,等来儿醒来的时候,会是一个陌生的灵魂站到我的跟前,看着我的眼光再也不复以往的温馨,再也不会温情无限的喊我娘亲...貌合神离,莫过如此!
可我纵是如此的愤怒,可我也不能否认,正是你给了秋来死而重生的契机,给了我与来儿十九年相处的时光。或许当初拥有的幸福太大,等失去的时候才更加疯魔!你不要怪怒瑶儿的蛮横无情,若你知道来儿在她心中的分量是多么的沉重,怕也能理解她的做法...”
这濒死女子的一大段话,只让徐予之听得震惊非常!从醒来至此不过才一个小时的时间,所闻所听带来的惊骇,绝不亚于生前看过的任何一篇小说!
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存在了十九年了!
还有比这更诡谲奇异的事情吗?
宇文婉不去理会徐予之脸上的震惊,深呼了几口气接着说道:“双生魂一直都是这个大陆最神秘 的存在,千年之前都有他的踪迹,在上古时代,更是让人见怪不怪。至于为何再也没有了双魂的踪迹,这个秘密,只能留待你自己去揭开了。希望真的有最好的结局出现--你既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我儿也能还魂苏醒.....”
“真的还能回去吗?”徐予之在心中闪过一丝畅想,在那个世界,自己虽然身患怪疾,但并非一定致死,何况自己的才华还没有施展,妈妈含辛茹苦地将自己养大,难道忍心让她在悲苦中度过余生?
“我一定要找到回去的法门!”徐予之在心中无比坚定地告知自己。
听着床上女子的声音愈来愈虚弱,徐予之轻声道:“阿...娘亲,谢谢您的大度,在另外一个世界,我也许已经死了,如何变成这个样子醒了过来,我也是入坠雾中不得其解,不过我想,既然我能鬼使神差地来到这个世界,定然也有离开的法门。我一定尽力找寻这个法门,让您的孩子如愿归来!”
宇文婉勉强挤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好...孩子,来儿的宿命注定如此,能否复魂只有上苍知晓。要带你走的那个女子来历极大,望你能多加留心,这个大陆,强者为尊,弱者无声!你以后一定要小心为上,只要你心有善念,不做泯灭良知之事,纵是来儿不复归来,我和正风也足以欣慰....”
徐予之心中一暖,极是为自己遇到这样一位开明善良的妈妈感到幸运!当下身形一挺,恭敬道:‘娘亲教诲得极是...’
“去吧..,你...我已经见到了,很好...我再无遗憾....”
徐予之感受得到,生机正从床上女子的身体中慢慢地剥离而出,像一缕缕缥缈的雾气飘散在空气之中,心下伤感不已的徐予之,打消转身离去的念头,缓缓地坐在床畔,用力地握着宇文婉有些冰冷的手,像极了离去时看到妈妈握着自己双手的画面,徐予之眼眶中不由得朦胧起来。
“你...的..名字..?”宇文婉的声音细如蚊蝇。
徐予之轻声回道:“我叫翟秋来...妈妈!”
门外的翟正风悲泣无声...
此语一出,徐予之知道,在他余下的人生冒险途中,再无徐予之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