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典蚕从床上坐起,发现头好像没那么疼了,一直折磨自己的背痛也缓解了一些。
“总算要解脱了!”
典蚕坐了一会儿,洗漱之后看了一眼家徒四壁的房间,犹豫了一下,离开了。
他穿过家门前的桑树林,来到村后坟地。
“父亲,母亲,蚕儿要离开你们了。”典蚕恭恭敬敬地对着父母的坟头磕了三个响头,跪在地上,泪水滂沱。
大哭一场后,典蚕擦干眼泪,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有只蚂蚁路过,他用两根指头捏住它,嘲讽地笑了笑,随手把它捻死,“我不想活得这么累,不想再活得像只蝼蚁,我要换个活法!”
说完这些话,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己终于要离开了!
走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办,典蚕来到王小七家中,把离开的想法告诉了王小七的爹妈。
王小七家里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业已成家,现在只有老两口在家。
听了典蚕的话,王小七的娘眼睛一下子红了,“蚕儿,好好的怎么就要走了?”
“我想到外面看看,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镇子。我有时会想,万一我哪天死了,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别乱说!”王小七的娘被典蚕这话吓了一跳,“外面人心险恶,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怎么过活?”
“做什么都行,我再也不想缫丝了。”
一直没吭声的王老爹开口道:“年轻人出去闯闯也行,我当年还不是二十不到就出去了?挑工,车夫,护院,跑堂什么都干过。蚕儿你听好了,到了外面多长个心眼,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知道吗?”
“知道了。”典蚕拿出五两的银锭放在桌上,“大伯,大娘,我爹妈走得早,这些年蒙你们照顾,我心里一直感激,可是没什么能报答的。今天领了工钱,这点银子孝敬二老。”
“这怎么行!”二老齐声道,“你出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没事,我身上的钱够用。”典蚕话说得很轻,但眼里的神情异常坚决。
二老从来没见过他样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钱收了。
“心性不错,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王家房顶上,李铮笑着对黄洪山和胡威说道。
胡威道:“那还等什么?直接收了他嘛!”
李铮摇摇头,“上赶着不是买卖,且看他要去哪里,做什么,也不急于一时。”
房间里,王老爹磕了磕手上的烟袋锅子,说道:“既然你打定主意要走,我就不劝你了。我当年也出去过,知道年轻人脑袋瓜里想什么,不过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王老爹伸出三个指头,“三件事:少沾酒,不赌钱,别跟女人有瓜葛。俗话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赌是万恶的根源。这些都是金玉良言,千万要记住!”
“不沾酒,不赌钱,远离女人。我记住了。”典蚕认真地道,从表情上看是听进去了。
“这么老练,你吃过亏是不?”王小七娘横了他爹一眼。
王老爹手一抖,脸上堆起谄笑,“我都是听人说的。”
又坐了一会儿,典蚕站起身,“大伯,大娘,我这就走了,你们也多注意身体。”
“再呆一会儿吧,小七就要回来了。”
“不了,到时我怕走不了。”
见典蚕执意要走,老两口唉声叹气把他送出门,反复叮嘱他在外多忍让,吃好喝好,遇事莫冲动。
典蚕走出很远,回头看到二老还站在门口。
他忍着眼泪,扭过头,大步向县城方向走去。
“这户人家不错。”李铮说着,手里多出几锭银子,丢进王家屋檐下的水缸里。
……
会稽是吴州大郡,位于乌溪江下游,是自古的繁华之地。
典蚕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但见城中酒楼茶肆林立,青楼赌坊俱全,豪客云集,游人如织。
他左顾右盼,心想:“这里真是繁华,如果我不离开家乡,恐怕这辈子都见识不到这等景象。唉,做了十七年的井底之蛙。”
小小的乌溪县城让没见过世面的典蚕大开眼界,又听人说州郡会稽更加繁华,他便动身来到此处。
典蚕扔掉了从前穿的麻衣,换了一身青棉长衫,脚穿布锦鞋,一副闲游打扮。
因为他发现不论是商铺店家还是买卖掌柜,对待短褐麻衣者大多言语无礼,神色不耐,而对待穿长衫者态度便好了不少,尤其是身穿绫罗绸缎者最受欢迎,恨不得跪下来接待之。
“难怪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不然会被狗眼看人低!”典蚕忍痛花了近两百文置办了这身行头,加上最近吃的好,睡得香,脸色红润,身材也结实了不少,与半月前简直判若两人。
“典蚕,是典蚕兄弟吗?”
忽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典蚕一惊,转头见一个穿着蓝缎袍子,脸皮蜡黄,左眼角生着一颗痣的年轻人冲他招手。
看到典蚕回头,那人眼睛一亮,三两步走过来,笑道:“真是典蚕兄弟,要不是你走路姿势特别,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典蚕回想起来,这人名叫周通财,也是乌溪县人,去年在作场里做过几天工。听说他喜欢赌钱,有一次债主追到作场把他打了一顿,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他。
没想到两人在这里遇上。
聊了几句,周通财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找地方喝两杯,我请客!”
典蚕本想推辞,但架不住周通财热情如火,被生拉硬拽进了街边一家酒馆。
“小二,来几样拿手菜,一壶花凋。”周通财熟门熟路地吆喝道。
酒一上桌,周通财先给典蚕满上一杯。
“我不喝酒。”典蚕回绝道。
“哪有不喝酒的人,莫不是看不起兄弟我?”周通财羊装发怒,又压低声音笑道:“这里的花凋兑了水,没什么劲头。”说罢端起酒杯勐灌了一口,摇头晃脑道:“他乡遇故知,实乃人生一大喜事。”
两人只是泛泛之交,典蚕不清楚他为何如此热情,不过听了这话也是心中一暖,端起酒杯,犹豫再三,心想:“王老爹说少沾酒,只喝一点应该没事。”